「嗯？」
当我迎着越发昏沉的天色，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却是在进入仪式区域之前，蓦地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
前方，依旧是那条寻常的道路，上头飘着几片常青的落叶。
两侧，依旧是那些寻常的树木，一片树冠的深处筑着鸟窝。
呼——
一阵晚秋暮风忽地拂过，卷起道路上的落叶，摇得树丛窸窣作响，仿佛能净化污浊的灵魂。
我面无表情地举起传音石，冲着对面的赫蒂沉声说道：
「天杀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在木屋这边布置过什么？」
「呵呵，不愧是殿下，明察秋毫。为了让〈失落天堂〉打响名号，我可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一些压箱底的手段我都是用出来了呢。」
赫蒂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眼前，令我莫名想要抽她一巴掌，但还是平静地说道：
「哦？这么说来，你是打算让我先试试水喽？」
「那怎么行，不少机关都是环环相扣的，殿下你用了可就没了。」
「哈哈，那你今天是打算让我在外面过夜吗？虽然我个人并不介意风餐露宿，但你的良心不会隐隐作痛吗？」
「殿下你可真会说笑，这有什么好良心作痛的？我以前就经常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其实露宿还是挺有趣的，人族这边可是能看到星星的哦。」
「——」
我嘴角如触电般微微一抽，我在人族这边也住过一段时间，当然知道天气晴朗的话，是可以看见满天繁星的。
问题是——那又怎样？
人生的趣味并不会因星辰的有无，而出现重大的变化，除非有一颗流星碰巧砸中你，或是碰巧砸中你的家。
「开个玩笑啦，殿下，其实还差关键的几步没布置好，所以不会触动机关的……嘿嘿，吓一跳了吧？」
赫蒂笑嘻嘻的话音再度传来，而我面无表情地沉默三秒，一边踩着特定的路线前进，一边幽声吐字道：
「是啊，吓一跳了。吓得心肌梗塞，吓得血压高涨，不找个人发泄一下怒火可不行。」
「……殿下，我觉得打人不好。」
「为什么不好呢？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那也没见你打奥尔菲呀？」
「因为我觉得打不过她啊。」
「——」
赫蒂的语气中多出几分憋屈，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听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那个，殿下？其实吧，你想打人的话也不是不行……你看，你自己不是皮糙肉厚的吗？那个，自己抽自己不也挺好的吗？所谓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才是伟大的魔王应有之举啊。」
「哈哈哈，你说得对，天杀的，我仔细一想，觉得打人是不好。」
「殿下——」
「不过，我觉得骗人和唬人也很不好。」
「殿下……」
「嗯？」
「……对不起。」
嘎吱——
我缓缓推开有些古旧的木门，笑容满面地望着坐在桌前的赫蒂，轻轻一摇手中的传音石，笑道：
「赫蒂，你知道吗？我就喜欢坦诚的女孩子。」
「——」
赫蒂冲着我连翻白眼，而我也是摇摇头，方才的自然只是闹剧而已，算是这波澜壮阔的人生之中，令我忍俊不禁的一些小小乐趣。
「殿下，有一句话我不吐不快，你的玩笑越来越不像玩笑了。」
「那是因为你的恶作剧越来越过分了，对待屡教不改的孩子，自然要严厉对待。」
「……殿下，好歹放过孩子吧？」
赫蒂很是古怪地望着我，这一次轮到我翻起白眼，真不知道她的逻辑思维是怎么构成的。
「好了，不要闹了，我送你回去。」
「殿下你也消耗了不少灵力吧？还有余裕吗？」
「灵力归灵力，魔力归魔力。」
我挑着眉头解释道，其实我也有些难以区分这两者，毕竟我的魔力乃是将多余的月华转化之后才形成的，那么从本质上来说，我的魔力应该属于灵力的变体。
当然，天生既有灵力又有魔力的人，这偌大的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我一个。
「其实就算没剩下多少魔力也没有关系，那道传送仪式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得多，它是能自主吸收月华，积蓄起庞大的能量的，支撑我们三四个来回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那为什么从不见殿下你这么用过？」
「你以为这里的干扰仪式和传感仪式为什么能一直运转着？」
「啊，原来如此……是拿那边积蓄的能量供应这边的仪式吗，先代圣女可真是擅长精打细算的女人呢。」
赫蒂瞬间领悟我的意思，而我只是微抿嘴唇，默不作声，说实话，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
不过，不得不承认，先代圣女的确是百年不遇的仪式天才，人族想破头颅试图知悉魔族吸收月华的手段，但先代圣女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构筑出此等打破常识的传送仪式。
最重要的是，从理论上来说，可以完美运用这道仪式的人，也只有兼具人族血脉与魔族血脉的我才行，毕竟激发仪式需要魔力，而调动内部积蓄的月华之力则需要灵力。
——可这道仪式应该是……在我出生前就存在的吧？
想起诡异失踪的先代魔王一众，又想起当初先代魔王掳走先代圣女一事，我便本能地意识到，这其中必然有很多我难以想象的隐情。
——说起来，之前召唤出〈米斯特汀〉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那是……记忆吗？
我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眸，〈米斯特汀〉上有先代魔王与先代圣女的气息，焉而我可以确信，奥尔菲必然与两人有过实质性的接触，或许，奥尔菲正是由他们所封印的。
只是，如此一来，那两人莫非——
「……」
我很是冷静地放弃深思，毕竟有的时候，逃避现实也是极佳的选择，知道真相也是需要一定的时机的。
反正我擅长演戏，欺骗别人轻而易举，自欺欺人更是如此。
「殿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赫蒂忽地一瞥我，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而我不禁眉梢轻挑，说道：
「什么问题？」
「就算我现在回魔王城里，可一旦要动用传音石，还是要消耗大量灵力……那么，这个超远距离实验，现在真的做得了吗？」
「——」
我缓缓蹙起眉头，沉吟良久，不咸不淡地说道：
「吃顿晚饭再走吧。」
「好——」
「你来做。」
「——」
赫蒂无比幽怨地望着我，仿佛是被欺负的小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