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道疑似剑柄的黑芒突然升起的时候,我已经失去绝大部分的认知能力,只有视觉还能分辨出一些轮廓与色调,想来这便是超高度近视人员在不佩戴眼镜时所望见的世界。
当然,更确切来说,这应该是濒死体验才对,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的近视患者,每天都在体验死亡。
毕竟,近「视」患者与近「死」患者非常相似,哈哈。
「……」
说实话,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不如说冷得我直打哆嗦,但既然我还有余力胡思乱想,说明我的状况可能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
不过遗憾的是,好得多,也是在糟糕透顶的大前提之下的。
视野中的那道黑芒无声无息地悬在半空中,也许是近在眼前,也许是远在天边,模糊的轮廓像是一道剑柄,可实际的大小却又无法分辨。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彻底迷失距离感,但我本能地意识到,这道疑似剑柄的黑芒多半便是破局的关键,因此我完全是下意识地试图去抓住这道黑芒,可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伸出手来。
毕竟在大量失血以及极度酷寒之下,我的四肢都已经完全麻木,神经信号传递是否正常根本无从判断,唯一能肯定的是,要是再没有一点变数的话,我绝对是必死无疑的。
眼前的黑芒愈发地模糊不清起来,像是一滴墨水落在清池当中,不断化开不断逸散,而我的思考能力也渐渐倾向于停滞,就在我眼皮沉重得快要忍不住闭上的那一刻,蓦然间,视野中竟是有着耀眼的白芒扩散开来。
我不知道这是现实世界的变化,还是我思维空间的幻觉,总之那耀眼的白芒如潮水般吞没我的视野,可能连同我这一存在本身,都被一并淹没殆尽,因为从下一秒开始,我突然失去对自我的认知能力,整个人像是彻底融合到世界当中,连一丝的情绪起伏都不存在。
嗡!
耀眼的白芒蓦地收束起来,仿佛是时光倒流,天地逆转,悬吊在世界的顶端。
黑压压的夜幕正笼罩着天际,没有极光,没有星月,漆黑的幕布如穹庐般覆盖世间,宛如是远古巨兽的血盆大口,能将世间万物都吞食一空,而渐渐地,那片永恒般的夜幕竟是开始悄然下沉。
错落有致,高低不平,像是幽深海面上的落叶,开始摇摆不定地沉入海底当中。
而事实上,下沉的并不是夜幕,而是一片片墨染般的羽毛。
从一开始笼罩天际的便不是夜幕,而是这不知多少片的神秘乌羽。
这仿佛是一场梦幻的大雨,又好似是一场乌鸦们的盛宴。
漫天乌羽如星尘般飘坠而落,而就在第一片乌羽落地的瞬间,它竟是如同水晶般倏然破碎,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幽黑的冰花,上头的纹路又似花纹,又似羽纹。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呯呯呯!
一片片漆黑羽毛无声无息地自高空中飘落,真的像是夜空在不断融解,却又在接触地面的刹那骤然碎裂,伴随着的也竟是琉璃坠地般的脆响,眨眼之间,粉碎的乌羽摇身一变,化为黑曜石般的晶莹冰花,一如雕刻而成的水晶艺术品。
不过短短数秒之间,一朵朵幽黑的冰花已然疯狂蔓延起来,如滋生的疫病般在无垠的大地上不断延伸,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起神话中冥河畔生长的彼岸花,但彼岸花似是鲜血染成,而这幽黑冰花却如同最为纯粹的黑暗,仿佛代表着地狱本身。
唰!
忽然间,天顶尽头的那点白芒竟是蓦地下坠,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擦过夜空,刹那间便卷走漫天飘坠的乌羽,猛地坠落在幽黑冰花蔓延的大地上。
那是……一把剑刃。
长度约莫有七十公分,宽度则不过两指宽左右,剑身纤薄得好似冰晶打磨而成,像是可以用手指生生掰断,光泽则不可思议地呈现出幽深的黑色,又有着水晶般的晶莹剔透感,而剑格明显是以鸦羽为原型而打造的,上头的纹路无比真实,但细看之下,又与树叶的脉络极为相似,剑柄则是黑白相间,透着浓浓的神秘气息。
唰。
在这幽黑剑刃倏然落地的刹那,一只大手蓦地自虚无中探出,稳稳地抓住这把幽黑剑刃。
那不是别人的手,正是我自己的手。
「——!」
直到这一刻,我才陡然间重新察觉到自身的存在,如机械般僵硬而生冷的思维再度灵活起来,一度被封冻般的自我得到解放,停滞的记忆得以与现实又一次咬合。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单手抓着这把幽黑剑刃的柄部,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片异常的空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回过神之前,应该是因为流血与酷寒而处在濒死状态才对的,怎么不过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不仅如此,身上的伤势竟然丝毫不存,也没有任何贫血症状,甚至连一道伤疤都没有,可要说之前的经历只是幻觉,也未免太过勉强,毕竟我的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
至于这把黑剑,从逻辑上推论的话,应当是那把残剑的完整形态,但问题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官可怜曾说过,她的佩剑是以这把天剑为原型的,可不管我怎么看,都无法把这把剑和她的那把佩剑联想到一起,两者无论是尺寸、色泽还是纹饰,全部都不一样。
到底得多么眼瞎,才能判断出两者是真品与赝品的关系。
再者,在我快要失去意识之间,所望见的应该是剑柄状的事物才对,那么这把剑的剑尖部分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我当初顺手牵羊取走那截剑身,而丹尼尔有意选择无视这一点来看,教会应当是有这把剑的其他部分的,再考虑到现在所见的剑身长度,教会另外持有的应该正是剑尖部位。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剑尖一路横飞,穿过大陆,穿过界河,穿过裂谷,穿过空间,飞到这边与其他两部分融为一体了?
真是何等的神奇,真的何等的玄幻。
现如今的传奇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这玩意儿……拔起来的话,不会死人吧?」
我此刻虽然单手抓着剑柄,但剑身还是刺在地面中的,毕竟这一连串事情闹得我甚是紧张。
谁乐意时不时地享受濒死体验,谁愿意时不时地享受血液飙射。
生活总是对我充满恶意,天妒英才真的不是假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是骗人的,不过我有的时候真的挺怀疑,这老天不是想磨砺我的身心,而是想把我挫骨扬灰。
不过,犹豫也只在一瞬间,一想到还有这么多至亲至爱的同胞在等着我,一想到这个世界的谜团还需要我来解答,一想到我还处在发育阶段,死之前肯定还能长高七八厘米——我就觉得浑身充满胆气。
世界今天虐待我的份,我日后自当找回场子。
只待雷声滚滚时,贼老天,劈死你。
唰!
我猛地攥紧这黑剑的剑柄,而后一把将之自原地拔出——
「——!?」
一如我预料中的那般,当我拔出这把黑剑的瞬间,一股难以言述的刺激感自掌心蔓延到拳头,像是无数的电流在撕裂四肢百骸,全身的器官组织都似是要重组一般,最恐怖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我的意识清晰得不可思议,丝毫不曾因剧痛而有任何的意识模糊。
要不是我提前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功夫指不定都会开始臭骂出声。
与此同时,一些特殊的记忆涌入我的大脑——不,其实那究竟能否称为记忆我也说不清楚,但非要说的话,那像是将一些概念性的东西强行灌输到大脑中,其中不掺杂任何情绪性的事物,因此不存在人格替换或者人格分裂的可能性。
想来这应当是异界人独有的传承手段,比起文字记载等等,倒是更有明确性与真实性,但缺乏可复制性,不出意外的话,只能在数量有限的群体内进行传播。
也不知过去多久,总之就体感时间而言,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后,那股四肢百骸都要被碾成齑粉般的疼痛总算是消失,而我的意识似是与某种全新的存在联系到一起,正如当初第一次握住〈米斯特汀〉时的感觉相似。
——这算是……成功了吧?
我因突来的虚脱感而忍不住单膝跪地,左手则握着这把幽黑如冰的剑刃,一时之间,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有关这把剑的信息。
与〈米斯特汀〉这把缺乏善意的武器不同,这把剑对于宿主倒是非常地友好,至少充满服务精神,敢问世上有多少武器是自带说明书的。
——原来如此。
将相关信息大致梳理清楚之后,我难得心头有些惊喜与兴奋,如果大脑里的记忆都符合现实情况的话,那么这一次我的收获可以说是破天荒的巨大,离开之后也不必担心〈虚零〉组织的来袭。
不得不承认,异界真的是处处是宝,有过这段时间的经历,连我都忍不住升起一些冲动,也难怪先代教皇要那么拼命地召唤异界人。
呯!
恰在此时,这遍布四野的幽黑冰花突然破碎,而天空中飘落的乌羽也是蓦地粉碎,时空仿佛突然陷入静止,紧接着,像是玻璃开裂般,虚空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我面不改色地自原地站起身来,轻轻一挥这把来自异界的幽黑剑刃,突然开始很期待菲利斯与紫发男子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