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如同初冬湖面的冰层一般,在下方水流的牵引下,开始飞快地分崩离析,一道道笔直的裂缝纵横交错,像是视网膜本身在异常地重组,化为一张毫无规则可言的蜘蛛网。
呯!
待得这整片空间都遍布裂隙时,世界陷入一瞬间的静止,而后好似瓷器般轰然破碎,无数的空间碎片漫天飞舞,而我的视野也是迎来通往永恒般的黑暗,但紧接着,一束明媚的光线忽地穿透无穷的黑暗,像是撕开淤积云层的那一抹雨后阳光,充满着希望与温暖的气息,而后耀金色的光线开始飞快地扩散开来,将一切黑暗都扫荡一空——
我突然感觉到重力在拉扯自己的身躯,而且分布得很是均匀。
嗒。
凭着以往的经验,我近乎本能地双膝一收,上半身向后微微一仰,也几乎就在下一秒,大地的触感便自脚尖蓦地传来,说明方才我整个人是面朝大地,悬在半空中的,要不是反应及时的话,指不定现在就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回来了……吗?
我的意识还多少有些恍惚,但当我站起身来,飞快打量周边的环境一圈后,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这里的确是最开始的广场,而我现在正处在穹顶中心空洞所照射下来的光圈当中,熹微的尘埃在阳光中宛如星辰的碎片一般,显得很是梦幻与美丽,甚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的舒缓感。
让我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我撞上这根石柱的时候,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石柱的后侧的,但现在我所在的位置却是在石柱的前侧,也就是说,以外界作为参照物来看的话,我其实是诡异地穿透了这根石柱。
至于所经过的时间——
从菲利斯与紫发男子的站位与姿势来看,恐怕连三秒都不曾过去,而我身上的伤势也还是撞上石柱前的那个状况,既没有异常严重,也没有尽数消失。
——居然把幻象营造得如此逼真,异界人的手段还真是恐怖。
说实话,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我在濒死体验的那会儿,真的彻底失去意识的话,在现实世界中应该也会再也睁不开双眼,大脑会误判断肉身已经死亡。
「不愧是魔王,明明没长翅膀,居然也能飞起来。」
菲利斯扭过头来望向我所在的位置,在现实世界当中,我方才是被残剑拉拽着飞天而起,而后将菲利斯惊退以后才撞上的石柱,她可能都没瞧见我穿透这根石柱的一幕。
「嗯?」
菲利斯忽地漏出一声诧异的鼻音,虽然她戴着那张诡异的黑白面具,但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更确切来说,是我左手所握着的那把残剑上。
——是的,残剑。
与我在方才那幻象空间中所握着的幽黑剑刃不同,现在我手头只有一把残剑,可相比最开始那一截中段的剑身,眼下这把残剑的形态,无疑是有着显著的变化的。
它多了个柄儿,也可以说,它少了个尖儿。
总而言之,而今这把残剑更符合残剑这一词汇的概念,从轮廓上已经能清晰地看出剑身,毕竟仅仅只是缺失剑尖的那一部分而已,但有些不可思议的是,剑身的色泽却与我在幻象空间中所见的截然不同,当时所见的是幽黑如墨的晶莹光泽,但现在却是如同温润软玉般的米白色,就连鸦羽剑格,现在瞧着也如同是天使的羽翼一般。
「真是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自己长齐全来的武器……难道是按一下就会弹出来的设计吗?」
「回归童心也没什么不好的,像你们〈虚零〉组织,不就是一群喜欢玩捉迷藏的大孩子吗?」
菲利斯笑声分外爽朗地说道,而我闻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一边慢悠悠地自石柱旁迈步而出,身后顿时牵引出一大片冰莹的蝴蝶,但因为我的步速控制得很是平稳,冰莹蝴蝶的切割能力并不明显,只是切断一些皮下组织而已,而更多的则是被遍布裂口的斗篷所吸引。
——找到了。
我若无其事地一扫石柱上的剑刃纹样,很快便在石柱侧面上找到目标,那上面雕镂的无疑正是那把幽黑剑刃的模样,以鸦羽为原型的剑格很有辨识度,而且明显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雕琢而出的,将剑刃对准之后按入其中也绝对不成问题。
不仅如此,除开幽黑剑刃以外,菲利斯所持有的蝶纹短剑也在其中,而其他还有或剑或匕或刀的兵器内雕,足足十把,不过其中有四把明显风格诡异,倒不是说造型多么异常,而是莫名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唰!
忽然间,三把匕首蓦地自远处疾射而来,却是那紫发男子见我有些出神,瞄准时机突然发动攻击。
锵锵锵!
我左腕当即是灵活地一扭,薄如冰晶的残剑微微一抖,三把匕首顿时被我击落在地,但紫发男子的目的显然不是用匕首击败我,而是试图掀起胡乱的气流,不断消磨我的血液与体力。
在他们把控全场的情况下,这当然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但遗憾的是,从我自幻象空间中醒来的那一刻起,把控此地的便不再是他们。
「就人族而言,你们的实力已经很不错了,但错就错在,非要挑我作为对手……捉迷藏到此为止了。」
大片大片的冰莹蝴蝶骤然朝我蔓延而来,而我不紧不慢地扬起纤薄残剑,不去管浑身血液飞溅,不去理旁人眼光异样,将残剑稳稳地嵌入到石柱的内雕当中,同时手掌按住剑格的部位,将月华之力——也就是我的灵力注入到其中。
嗡!
一道纯白的光柱倏然以石柱为起点,势如火山喷发地冲天而起,与之伴随着的乃是一道无比庞大的灵阵,一瞬间便突破这宽敞的山体空间,像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绝对意志,如同波纹一般疯狂地向外蔓延,也不知道究竟要去往何方。
在这灵阵显化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碎片都像在震颤,大气如同撼鸣般传来尖锐的叫声,大地好似恐惧般在剧烈地摇晃。
「什——」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菲利斯顿时漏出惊愕的话音,她将蝶纹短剑猛地贯入广场之上,以此控制住身躯的平衡,同时望向置身于冰莹蝴蝶包围当中的我,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好久不回家,却发现家已经被一些不识趣的客人给霸占了,那么自然是要请他们物归原主的。」
我将纤薄残剑从石柱上缓缓取出,这个时候冰莹蝴蝶的轨迹已经凌乱得一塌糊涂,哪怕将整个山体空间都切割到坍塌都不奇怪,但事实上,整个空间非常稳定,不管大地怎么震颤,不管大气怎么撼鸣,或许会洒落大片大片的尘埃,可山体完全没有一丝倾塌的迹象。
当我将残剑取出的时候,一切终于是渐渐恢复平静,可我明确感觉到,我与这块世界碎片之间已经建立起密不可分的联系,虽说因为这把剑刃并不完整的缘故,我所掌握的控制手段受到一定的限制,但将两个人从世界碎片中驱逐出去,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机会难得,让我瞧瞧你们的真容如何?」
我慢悠悠地说着,不紧不慢地扬起纤薄残剑,而两人见状,顿时反应神速地后撤一步,显然是要迷惑我的判断,不过这种做法毫无意义,我很是随意地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空间微微起伏,犹如一阵凉风飘过湖面,但事实上,这一剑快得不可思议。
唰!
一瞬之间而已,一道不可视的剑光骤然擦过两人的面具,但令我颇感意外的是,这面具的强度竟是如此惊人,我这一剑下去居然连一丝刮痕都不曾留下。
「刚才——」
直到这一刻,菲利斯二人才后知后觉地暴退数米,菲利斯扬手一摸自己的面具一角,很是难以置信地说道:
「见鬼了,我居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这玩意儿够硬,我怕不是已经脑袋都只剩下半颗了,而且……气流居然完全没有变化的征兆,这怎么可能……直接穿透空间了吗?单凭肉身的力量能做到这个地步?开什么玩笑……」
「……是那把剑。」
紫发男子自喉咙中挤出无法沙哑的话音,此前还可以说是非常沉稳与淡漠,现在却能从中感觉到几分凝重,他的视线穿透黑白面具,落在我手头的残剑上,微微一顿后,又是沉声说道:
「那把剑和这片空间联系在了一起。」
闻言,我忍不住多瞧了这位紫发男子一眼,这人不但有着非常特殊的能力,观察分析能力也是颇为出色,而短暂的思忖后,我微微挑起眉梢,笑着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有给你们介绍过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人族女人,你手头的那把剑,应该是叫作〈流纹蝶雨刻〉吧?」
「你——」
菲利斯顿时一愣,而我浑然不给她深思的机会,轻轻端起手头这把纤薄剑刃,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要觉得不可思议,我会知道不是因为我调查过你,而是因为你的这把剑,和我的这把剑有着相同的由来,都是来自异界的天剑。」
「这——」
菲利斯的语气愈发错愕起来。
「你知道吗?我发自真心地觉得,异界人取的剑名,非常的有韵味,能从中感觉到文字的美感。你看,你的这把剑叫作〈流纹蝶雨刻〉,而我手头这把剑则叫作——」
我的视线凝定在纯白的羽纹剑格上,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眸,而后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冥冰夜羽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