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而阴森的灰雾之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接近而来,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好似湖面上摇曳的幽灵一般,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什么人?」
我右臂揽着奥尔菲轻盈的身躯,而左手则是下意识地握紧荆棘十字剑,整个人也是第一时间进入到高度戒备的状态,视线一动不动地锁定在那道神秘的人影身上,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背后更是忍不住渗透出几滴冷汗。
其实,我从这道人影身上并未感觉到任何的危机感,与方才直面〈界律〉意志时的感觉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正相反。
后者是存在感强大到不可思议,将其他的所有概念全都碾压一空,而此人却是存在感极度稀薄,不仅仅无法从他身上感觉到危机感,连呼吸、心跳等等的气息都无法感觉到,一如是溪水沿着河道流淌而落,一如是落叶顺着秋风飘荡而来。
不是规则的制定者,而是规则的一部分。
「没想到行刑人居然会袒护受刑人……自我意识的觉醒吗,这一任的〈世界之子〉倒是有趣。」
伴随着淡如云雾的感叹声,那道人影终于是破雾而出,却是极端诡异地骤然降临到我的面前,而话音的源头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简直像是将声音与声源割裂一般。
见状,我心头猛地一震,说来难以置信的是,哪怕到这一刻,我的本能依旧未曾释放出警戒信号,只有大脑主动理解到自己应该是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状况中。
唰!
一股恶寒自脏腑深处油然而生,我毫不犹豫地一剑挥去,同时脚跟一蹬,整个人向着后方快速倒退而去,却不想视野竟是蓦地一顿,而双脚更是仿佛被谁锁死一般,居然连抬都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
我眼角忍不住因心悸而一跳,斜眼望去,竟发现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犹如泥沼般的黑色水潭,想来是有着极端惊人的密度,沉重得让我以为自己的双脚已经融入地面,不要说抬起来,我甚至快要失去双脚的知觉。
「不要紧张,如果在敌人与同伴中进行二选一的话,我目前应该属于你的同伴。虽然日后不好说,但此时此刻你可以相信我——当然,你也没有除了相信以外的余地。」
那人很是平静地说道,既听不出漫不经心的感觉,也听不出一本正经的味道,每一句话都只是在陈述事实,因此不可思议地充满信服力。
由于无法感觉到这人的气息,我甚至都无法估计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或许是一线之隔,也可能是天涯海角,而见他至少此刻并未表现出敌意,我也只得压制住内心的惊疑,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对方那神秘的模样,沉声问道:
「……你是谁?」
可以看到,这人笼罩在诡异的黑雾中,无法窥见一丝轮廓与模样,只有一对深邃无比的眸子外露着,像是无底的深渊,像是冰冷的深海。
不知为何,让我联想起奥尔菲在记忆苏醒的时候,那种冷漠到让人后背发凉的眼神,而这人的声线也是似男似女,像是将两种声线重叠在一起,根本无法判别出任何信息。
闻言,那人分外平静地一扫我,深沉的眸子似是能看穿我的心思,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思忖般地沉吟一声,这才是说道:
「嗯,你可以称呼我为……斯堤克斯。」
——斯堤克斯?
我忍不住微微一愣,先是觉得这个名字格外耳熟,而紧接着便是想起耳熟在哪里,脚心登时腾起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因为那是分割人族与魔族的界河之名。
——是碰巧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说……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为黑雾所笼罩的神秘人影,而他似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心理活动,视线已然落到我怀中的奥尔菲身上,平静又有些感慨地说道:
「真不知道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世界意志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于封闭世界壁障,这才侥幸能吊住一口气,但自我意识能否保留下来,可完全是听天由命的……到头来,你也不是拖延了一些时间而已。世界意志就算没有彻底苏醒,用埋下的那几枚种子,也足以将你们置之死地了。要是下一任行刑人提前出世,那么你们更是必死无疑。」
斯堤克斯这一段话语中的信息量无疑是惊人的,但我现在更为关心的是奥尔菲的死生问题,见他似是对奥尔菲的状态了如指掌,下意识地便追问道:
「你有办法救下奥尔菲?」
「怎么,如果我说有的话,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
我一时间陷入沉默,而斯堤克斯却是一声冷笑,嘲讽般地说道:
「她赌上自己的性命替你挡下杀招,你却要犹豫该不该付出代价来救她吗?你可够……呵,罪孽深重的。」
「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我的性命不属于我一个人,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何况,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真的有办法救她,你能给出任何形式的证明吗?」
「最好的证明就是,你现在只能求助于我。一个没有选择余地的人,需要考虑其他选项的可能性吗?」
斯堤克斯很是平静地望着我,这是典型的趁人之危,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可以算是雪中送炭——哪怕到时候这炭会烧毁我的木屋,可至少在这一刻,我能感受到风雪中的温暖。
「……你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我心中忍不住一声轻叹,而明面上则是面无表情地问道。
对于我的让步,斯堤克斯显然是早已预料到的,语气不存在任何的变化,平静地说道:
「很简单的事情,加入我们,仅此而已。」
「加入……你们?」
我又是不禁一愣,旋即意识到原来斯堤克斯代表的是一个组织,而脑海中自然而然地便是掠过一个名字,下意识地睁大眸子,有些错愕地说道:
「你难道是……〈虚零〉组织的人?」
「呵,我的几个部下承蒙你照顾了,现任魔王——克洛涅斯·达威尔。」
斯堤克斯眼神深邃地望着我,而陈述性的平静语气,就像是界河最下游的黑水那般,一旦坠落,波澜不起,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