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这一句话,我便可以确信,眼前这位自称「斯堤克斯」的神秘人物,对我的真实身份是了若指掌的,但这其实是一件相当矛盾的事情。
毕竟,从斯堤克斯的话语来看,他要么是〈虚零〉组织的最高层,要么是其中一支队伍的领袖,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将有关我的信息透露给其他成员,按理来说,这并非是需要刻意隐瞒的事情,况且之前菲利斯等人还试图生擒我,那么哪怕只是为这一行动,情报显然也是越多越好才对的。
——和我接触之后才发现的吗……不,应该还要更早一些。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在虫洞闹出动静的那段时间,斯堤克斯察觉到这一带的异状,于是在观察期间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你在想些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但你确定要继续思考吗?你等得起,我等得起,她可不一定等得起……你和我每多说一句话,她幸存下来的几率就会少上一分。听我一句劝,放弃思考吧,终究人族也好,魔族也罢,都是有极限的,穷其一生去思考,也比不上世界运转一秒的演算量。」
斯堤克斯的眸子仿佛是黑夜本身,深邃无比地注视着我,让我有种不断被吞噬的错觉,但我更清楚,越是这种关头,越不能放弃思考,越不能随波逐流,错误的选择是致命性的,而我背负着的是整个魔族的命运。
谁也不知道,王者的一念之间,会对臣民造成多大的影响。
「我可以加入你们,前提是……你能说服我的话。」
我一本正经地回视着斯堤克斯,而他意味深长地拖出一声鼻音,淡淡地说道:
「你好像没听懂我刚才的话,一言概之,她坚持不了这么久——」
「我知道,所以你得吊住她的命。」
「——哦?」
斯堤克斯微微眯起深邃的眸子,我则是冷静而笔直地望着他,缓缓吐字道:
「这应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取信于我这一点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最佳的选择。如果你做得到的话,那么我们之间才有后话,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么我觉得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反正已经跟你的那几个手下闹翻了,想来也不差你这个领袖了。」
「……原来如此,界河已经浑浊无比,再怎么搅混也没有意义吗。」
斯堤克斯莫名有些慨叹地呢喃道,旋即幽深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这才是继续说道:
「还以为直面世界意志之后你会变得手足无措,没想到还能保持高度的冷静……不愧是能驯养〈世界之子〉的男人,胆量倒是不错。」
「不,这你可就说错了,我现在真的是『手足无措』了。」
我指向下方那吞没我的双足的漆黑水潭,故作轻佻地扬起眉梢,而斯堤克斯却是沉吟一声,莫名困惑地说道:
「怎么,这是你们魔族独有的笑话吗?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的笑点。」
「……就在这一刻,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幽默细胞。」
无论如何,通过我以退为进的战术,斯堤克斯算是接受我的提案,而他缓解奥尔菲伤势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
只见下方的漆黑水潭中忽地腾起一道水柱,依旧是墨黑如夜,仿佛沾染无尽的罪孽,而后那水柱猛地便是涌入奥尔菲胸前的空洞,一瞬间我感到几分不妥,可紧接着,伴随着那水柱的不断涌入,那道空洞竟是被诡异地填补完整,化为分外苍白的肌体。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奥尔菲的胸口上竟是多出一道断十字伤痕。
「……这是什么?」
「世界意志的判决而已,你可以视之为罪人的烙印。」
斯堤克斯很是平静地陈述道,但语气中好似藏着不少讽刺的味道,而在微微一顿后,他又是继续说道:
「虽然距离清醒还遥不可及,但距离消亡也犹隔天堑……觉醒自我意识的〈世界之子〉这是第一个,放任她就这么毁灭的话倒也可惜。定金已经付了,现在你满意了吗?」
「……〈界律〉的力量有这么容易压制吗?」
我颇有些怀疑地望着斯堤克斯,却不想他竟是忽地嗤笑一声,莫名古怪地说道:
「哈,假设一只蚊子落在你的身上,那么你下意识抬手拍死它,与你紧盯着这只蚊子不死不休,这两者所涉及的力量层次是相同的吗?」
「——」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按照斯堤克斯的话,岂不是说〈界律〉方才完全并未动用真正的力量,只是类似于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可光是应激反应都如此恐怖,这要是主动出手的话,那究竟是得多么惊世骇俗。
不过,我也从中察觉到一丝诡异之处,哪怕是世界壁障被撬开,〈界律〉居然都只是进行本能反击,那么到底要多么严重的事态,〈界律〉才会突破本能,以自身的意志进行行动呢?
——还是说,〈界律〉根本就不处在可以自由行动的状态?
我脑海中倏然掠过一道灵光,觉得这一猜测竟是格外靠谱,或许因为某些变故,〈界律〉……不,世界意志处在一种受损的状态,所以才会以各种不可思议的手段,维护世界内部的平衡与稳定,〈界律〉只是一种直观表现而已。
「你的双眼放着睿智的光芒,看来是触及到了一些本质。」
「……这是有〈虚零〉组织特色的笑话吗?」
我很是诡异地望着斯堤克斯,虽然魔族的确肉身发达,但至少我还没有进化出肉眼发光的能力,况且睿智一词听着莫名别扭,与弱智有几分相似。
「呵。」
斯堤克斯淡淡一笑,也不知是在掩饰尴尬,还是真的风淡云轻,而后他深邃的眸子忽地一闪,却见一股漆黑水柱猛地涌起,竟是直接将我怀中的奥尔菲卷走,如吊绳般将之悬吊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间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回过神的时候,忍不住朝着斯堤克斯沉声问道,而他只是平静地回答道:
「保险而已,就我观察所见,这个世界上,不乏有卷着定金就跑路的人……只要你不违反我们之间的契约,那么我自然不会对她怎样,但如果你临时改注意的话,那么我可就什么都无法保证了。」
——先礼后兵……吗。
我斜视着悬吊在半空中的奥尔菲,到底还是放弃强行破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