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得太简单,其实也怪没劲的。」
通往弦月阁地下的昏暗廊道中,赫蒂满是失望地一声长叹,而闻言,亦步亦趋跟在一侧的安洁儿不禁露出几分苦笑,道: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个体质居然有这种奇效……我对自己的力量感到害怕。」
「——」
赫蒂忍不住咧开嘴角,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强者的台词。
正如赫蒂方才的评价那般,在安洁儿出场以后,整场议会的主导权便落在她们这边,再配合大长老的助攻,结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商讨的结果而言,赫蒂与安洁儿二人去往〈藏月殿〉一事已成定论,堂堂拜月一族的圣地,居然让邪恶的人族踏足,说来是极为讽刺的状况,但新月长老与望月长老可是欣然许诺——尤其是在挨了安洁儿一记水盈盈的泪眼暴击后。
此事一告终,关于族人转移的问题自然也是落实下来,事实上,只要祭礼传承的问题能得到解决,两位长老内心深处其实巴不得早日率族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至今为止不过是没有一个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大义名分而已。
「像是在给别人洗脑一样?还是灌药?」
赫蒂意味深长地瞥了安洁儿一眼,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后者的想法,却是摇头说道:
「我觉得吧,这玩意儿应该是因人而异的,换个臭男人或是丑八怪过来,哪怕是有同样的体质,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想进一步借此干涉魔族的决策更是不可能,最多也就是对拜月一族这边效果会好一些吧,大不了决策的时候离你远点就是了,本来魔族决策也不需要人族的意见,你我可不算是正常的人族而已……再不济还有殿下的〈支配者〉,那玩意儿应该比生命祭礼有效才对……其实你完全可以问问这位糟老头子的意见,他的感觉应该最直观。」
「你这态度可不像是要咨询意见的。」
在最前头引路的大长老不禁嘴角一抽,扭头一瞥神色无辜的安洁儿,表情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而后继续前进,并平静地说道:
「老头子的看法也大致如此。接受生命祭礼的人族,纵观整个魔族历史,你还是第一个,所以你只是特例而已,并不具备普遍性。个体的力量对于整个族群而言微不足道,除非如魔王那般具有强制性。至于你……就像有的人会无条件地喜爱动物幼崽,你接受的祝福大致是这种效果。」
「但,如果我是无恶不作之徒呢?是魔族灭绝的支持者呢?」
安洁儿的眼神中闪烁着忧虑的光芒,她的体质总会把事情带向诡异的方向,看似喜剧的效果,实则暗藏着无数的隐患,经此一事她很是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承载一个种族的传承,这是多么沉重的责任,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落在自己的肩头,虽说自己本就是这个打算,但顺利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与百般波折的圣女继任截然不同。
难道你可以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看似无害的陌生人吗?
安洁儿自问做不到,所以才觉得极度不安。
「如果赌上性命把祝福给了这种人——」
大长老脚步微微一顿,朦胧的荧光石映照下,他的面孔上浮现出几分阴影,却是轻飘飘地回应道:
「那一定是布列塔尼和维克多两个人瞎了眼吧。」
「——」
安洁儿登时呼吸一窒,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当年一幕幕的幸福光景,她本以为那会持续到永远,可结束得那么匆忙,结束得那么凄惨,神父满是鲜血的身躯以及修女满是泪水的笑容依旧历历在目。
『生命的献祭只限于家人。』
某位魔王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她忽地意识到,其实眼前的一切来得根本不是轻而易举。
从继承那个姓氏的瞬间起,从接受那份生命的祝福时,就注定要迎来这一切。
过去就像是藤蔓般缠绕在她的脚踝上,挣不脱,斩不断。
时隔那么多年,她才拾到这份被遗忘的责任,仅此而已。
如此一想,安洁儿顿时觉得肩膀轻松几分,而内心深处又多了一些沉甸甸的信念。
——这也是一种传承。
「到了。」
兜兜转转好一会儿,复杂的路线像是迷宫一般,甚至还有不少危险的机关与祭礼,半晌后,大长老才终于是止住自己的步伐。
便见前方竖起一扇青铜大门,足有两人多高,借着荧光石的照耀,可见上头布满神秘的纹路,让人自然而然地想起古老的图腾,像是血脉深处的记忆在复苏。
「祭坛就布置在这里头。」
大长老说着将手掌按在青铜门扉上,月华之力很快自指缝中流溢而出,而大门上的纹路随即以独特的顺序发光起来,最终描绘出一轮巨大的残月,缺口朝上,犹如摇篮。
嘎吱——
紧接着,伴随着灰尘的坠落,青铜大门逐渐开启,边缘与地面的摩擦声格外震撼人心,仿佛是在翻阅尘封的历史秘辛那般。
一座肃穆的双层祭坛终于映入三人的眼帘。
镇守四周的古老石柱阵列排设,好似封冻在冰层中的守护神;石柱包围着的祭坛台座高过人的头顶,由坚不可摧的材质所打造而成,其侧壁形成别具一格的浮雕带,雕刻着月神的传说与神话;最重要的祭坛主体面上则刻满着规律性的纹路,那便是祭礼的结构,还摆设着以矿物为主的祭品,不过那都是乱序摆放,并且缺少关键性的祭品,所以无法擅自催动祭礼。
「你的令牌足以取代绝大多数祭品,对绝大多数祭礼进行干涉,想来没有我的协助你也明白接下来的事情,所以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转移族人还得尽快应对才是,在我们移动的期间,新月城、望月城那边应该也快准备好转移了,不过储备起来的珍贵祭礼怕是要消耗不少。」
「那我们没得到传承岂不是会让他们心里滴血?」
赫蒂露出深邃的笑容,而大长老同样露出笑容,说道:
「总比失血而死强上不少,那就是两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货,守着一亩三分田太久了,都忘了〈月想乡〉不是世界的全部。」
「但一个种族总需要有重视传承的人,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没错。」
「这可不是能同时顾全首尾的情况。」
「所以我们来了。」
说着,赫蒂一把将安洁儿推到前头来,用力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膀,咧开嘴冲着大长老笑道:
「她就是你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