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情况如何?」
一池幽黑如墨的水在无声蠕动,黏稠的质感仿佛碾碎的血肉,而拦截池水的地砖上尽是腐蚀的痕迹,那是混有〈不灭岩〉还经过特殊加持的坚固砖块,此刻却像是一张张被浓酸所毁去的面容。
柯莱特站在这恐怖黑水的池边,纤弱的背影宛如风中残烛,却又莫名的稳重,好像在身躯的深处藏着一根永不动摇的钢芯。
「是,目前还没收到地表水受到污染的情报,但有发现多处地下水源被污染,而且还在继续蔓延,但速度并不快。至于王都里的人,就当前的调查来看,暂时还没发现水的异状,只是——现在刚刚入夜。」
天权星卫站在柯莱特的斜后方,很是恭谨地报告情况道。
——刚刚入夜。
柯莱特微微眯起眸子,紫绀色的眼瞳沉静得犹如晶钻,她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
深夜已经是万物俱寂,而入夜恰好是用水时候。
水源问题暴露的几率会非常大。
「腐蚀没有继续发生?」
「是的,我们的人并没有观察到类似的现象。」
天权星卫有些心悸地望向柯莱特脚畔的腐蚀痕迹,她很想提醒自家王女不要立于危墙之下,眼前这池黑水看似平静,但毕竟是界河下游的分流。
事实上,当天权星卫与天枢星卫急匆匆地赶到此地时,望见这金牛宫最深处密室的惨状时,简直是被吓得亡魂皆冒,要不是看到柯莱特安然无事,否则她们能原地昏厥过去。
确认柯莱特的安全后,两人却未能说服她离开这危险之地,柯莱特始终态度平淡却坚定地留在这里,并安排两人去搜集与传递信息。
几个来回之下,外头的夕阳已是隐没,但在这地下的密室中,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是吗,没有腐蚀现象……这么说来他之前只是为了吓唬我吗?」
柯莱特缓缓阖上眼眸,她本以为腐蚀是无差别爆发的,只要被界河分流侵蚀到的区域,都会出现强烈腐蚀的痕迹,但现在看来,这是自己的误判。
当时斯堤克斯可能只是出于某种演出效果,才刻意让这池黑水迸溅开来,并留下满地疮痍的。
「倒是好事,至少不必向父王提议迁都了。」
柯莱特略显不经意地轻声道,而一旁捕捉到这话语的天权星卫,顿时心头一惊。
迁都可不是小事情,只有面临空前的危机,或是地域无法适应发展的情况下,才会进行这种国家大工程。
显然,在柯莱特的眼中,这条分流的扩张,正是这个级别的问题。
「殿下,事态有这么严重吗?」
天权星卫到底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撼,而柯莱特这一次却是不假思索地答道:
「〈破戒石〉助长界河的出界,〈不灭岩〉不敌界河的扩张,行船渡不过黑水,飞鸟也越不过墨河……那本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对象,除了尽可能地远离它,还能怎么办?」
若是腐蚀是普遍情况的话,一来分流途径的路线,必然会发生土地沉降,二来被污染的水源必然无法利用,两大基本的生存环境要素被瓦解,一座都市自然不可能继续稳定发展下去。
更何况——
「被污染的水源,除了颜色变化以外,还有什么性质上的变化吗?」
「是的,有确认到会对经过上空的物体产生吸引力,但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界河黑色河段,即便是染成纯黑的河道,也可以凭蛮力强行跨越。」
「落水后有出现什么异变呢?」
「不,有尝试过投入不同的事物,但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浸泡时间太短的问题。」
「我催促得比较急也没办法,具体情况是怎样的?」
「是,浸泡时间基本都是十分钟左右。像是石头之类的死物,扔进去再打捞出来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动物的尸体扔进去之后,能确认到轻微的解体——不是落入浓酸之后的那种解体,就是……肉质变软了,跟厨师反复拍打肉类的效果相似,更助于入味……呃,这是去实地调查的人给到的报告。」
天权星卫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入味?
柯莱特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所谓的动物尸体,估计是某种家禽或是可食用的猎物,她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有勇士去品尝被污染后的肉类,要么是个傻大粗,要么是极致的节能主义者。
「那个调查的人……有什么反应?」
「身体好像没什么异常,报告的人有提到这一点,他当时只说了一句——『哎,真香』。」
「嗯,你确定他不是伪装成人族的魔族?」
「是的,听说只是消化能力比较好。」
天权星卫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而柯莱特也是默默颔首,明智地选择略过这个话题。
「和被污染的河流实际接触后,有发生什么异变没有?」
「是有影响,但谈不上异变。可以确认到污染河流对活体组织的破坏,但在人体基本的自愈能力之下,这点程度的破坏可以忽略不计。」
「这么说来,从内部也好,从外部也罢,对人体造成的影响都非常有限……吗。」
「是的,单从可以观察到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但毕竟调查得很是仓促,不排除是慢性发作,或者是潜伏性的可能。」
天权星卫下意识地望向柯莱特,那背影虚幻而缥缈,仿佛是烟雨中的幻影,而在极深极深之处,缠满着犹如罪孽般的诅咒——这诅咒始于久远的过去,被一代代王族小心呵护栽培至今,终于在这一代的王室子弟身上萌芽。
代价就是两人死亡与两人残障。
柯莱特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一池黑水,眼眸仿佛是深渊般映不出任何光彩,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道:
「界河中上游的调查结果呢?」
「天枢还没有回来,估计还没有得到反馈,毕竟已经入夜,而且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多半不太好确认情况——」
天权星卫话音刚落,地面上一块碎石忽地消失,取而代之的乃是另一位星卫的身影。
神秘的面具上嵌有六颗蓝水晶与一颗紫水晶,唯一的紫水晶便坐落在北斗第一星——天枢星之上。
「回来得正好,天枢,界河的情况调查得如何——」
「殿下,已经确认到界河下游的回溯。」
天枢星卫直接抢断天权星卫的话语,语气无比凝重地说道。
「确定?不是因为天色太暗而看花了眼?」
柯莱特缓缓回过神来,平素冷静而淡然的表情中,隐隐显出一丝危险的峻峭。
「是的,据报告称,我们的人去调查的时候,其中一人失足坠入了中游河段,然后——」
天枢星卫的话语中多了几分迟疑,但柯莱特只是淡淡地施压道:
「然后?」
「然后……只抢回了一条手臂。」
天枢星卫话音落下的刹那,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地下的密室,一下子营造出几分恐怖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