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度并无法单纯地用有形无形来描述，但就像我可以随意地改变一张纸的形状那般，对于超高维的存在而言，将一个个细小的蜷曲维度糅合起来，改变它们的形态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一加一无法大于三，那么再加上一就好，还不够的话，再加上一，再加上一……一直加到左边等于右边甚至大于右边，说白了就是化零为整的操作。」
望着无法窥见神情的斯堤克斯，我微微眯起眼眸。
到这里其实界河的本质已经相当清楚，它不仅仅充当着人族与魔族的物理分界线，更重要的是，肩负着高维碎片缓冲区的使命。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原本由小单位所拼凑而成的界河，现在已经成为大陆上最大的缓冲区，界河的最深处，必然通往一片巨大的蜷曲时空，而那里，正是你们〈虚零〉的据点。」
面对我笔直的凝视，斯堤克斯先是短暂沉默，旋即忽地笑出声来，说道：
「漂亮，非常漂亮的分析。比起学者和魔王，你更适合去当侦探，克洛涅斯·达威尔。你现在已经是这片大陆上，最接近界河本质的人。」
「那纯粹只是因为我知晓了高维坍塌的现实而已。在同等的知识储备与认知条件下，那位心动过缓的王女殿下，多半能比我更先分析出答案。」
我多少有些不甘地说道，在我的印象中，柯莱特是真正意义上的棋手，将棋子真的视为棋子，所以对全局的把控能力才高到吓人，也能精准地预判到局势的走向，而我却无法做到如此，因为我总是在棋子与棋手间切换身份，有时候真的分不清自己是学者还是魔王。
「她的确是个天才，通过极度有限的信息，能推测到现任魔王的混血身份，能推测到我的目的是促成现任魔王的觉醒，现在你的真实身份估计也已经被她看穿——也可能在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不过很遗憾，诅咒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只要我愿意，她也好，第二王子也罢，瞬间就会消亡。」
斯堤克斯眼神无比幽深，但我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恐怕在柯莱特与斯堤克斯达成合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在谋划一些动作，至少我不觉得她会坐以待毙。
「话归正题，克洛涅斯·达威尔。」
斯堤克斯忽地绕开柯莱特的事情，眼眸中浮现出几分玩味。
「我承认你的分析很漂亮也很到位，界河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的确承担着白细胞一般的作用，但你还是疏忽了一些事情。既然〈界律〉可以把零碎的蜷曲维度拼凑成最大的维度，那它为什么不把大的维度也拼凑起来呢？把所有的蜷曲维度都统一到一起，难道不更好应对吗？」
「这——」
这一个问题其实我是有考虑到的。
确切来说，在我的猜想成型的那一刻，便自然而然会出现这个疑问。
我最先想到的答案是，蜷曲维度要想在低维系里维持蜷曲状态，必须得处在某种单位区间内，或许是质量，或许是体积，又或许是描述高维的某种概念，反正不可能在无止境的扩张下，依旧维持蜷曲状态。
再坚固的容器，当内部气压达到某个界限时，也必然会爆碎。
这个比喻可能不太贴切，但却足够形象。
只是，爆碎——也就是维度展开或者叫维度坍塌之外，其实还存在一个更为危险的可能性。
「假设，维度本身——或是构成维度的物质是具备质量和体积的话，那么，当大量的蜷曲维度化零为整时，实质上是在将质量无限地累积。」
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可怕猜想在缓缓浮出水面。
「而如果蜷曲的维度要维持蜷曲状态，也需要收敛在某个区间内的话，那么，随着质量的无限累积，体积是绝不可能无限膨胀的，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体积便会停止膨胀。问题是，质量还在上涨。体积不变，质量膨胀，这也就意味着……密度是在不断上涨的。」
当体积接近无限小、密度几乎无限大时，质量导致的时空扭曲连光线都能封锁，那也便是——
「黑洞的诞生。」
在那个词汇挤出喉咙的瞬间，我只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但又有一种解脱般的脱力感。
与此同时，斯堤克斯的双眸忽地变得无比漆黑，犹如吞噬一切的绝对虚无，读不出一丝的情绪，反射不到一丝的光亮，但他的声音中却带着深邃的笑意：
「恭喜你，现在，你才真正意义上理解了界河的本质。」
「我多希望自己的理解是错误的。」
斯堤克斯的话语让我忍不住露出苦笑，界河是缓冲区这一答案只是接近本质，而界河是黑洞这一答案才是真正的本质。
大量微小的蜷曲维度，在有限的区域内融合，形成几乎无限大的高密度体，进而产生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引力，正是借由这引力，才能超高效率地吞噬高维粒子，而界河下游的诡异引力，多半只是泄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
「现实难免会与想象存在落差的。对于超高维存在而言，哪怕是黑洞也是可以人为制造的，毕竟没有比黑洞更适合吞噬高维粒子的存在了。但讽刺的是，随着维度的逐渐坍塌，超高维存在不再是超高维存在，而黑洞依旧是黑洞。」
斯堤克斯的语气愈发深邃起来。
「说实话，在正常情况下，黑洞是不会发生什么反噬的情况的，那始终是被规则所限制住的黑洞，说是人工黑洞也好，疑似黑洞也罢——与完全不受钳制的天然黑洞是有差异的。从这个世界的时间长度来说，哪怕过上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发生任何失控的现象。」
「可有人举起了铁镐，挖穿了界河的河道。」
我知晓这所谓的疑似黑洞突破规则的理由，下意识地接过斯堤克斯的话语，颇感讽刺地说道：
「结果就是〈界律〉亲手打造的白细胞，因为某些人小小的贪婪和长久的坚持，发生了癌变。」
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望着斯堤克斯那对幽深的黑眸，说道：
「你代表的从来不是界河的意志，而是一个癌变的白细胞的意志，更是——黑洞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