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继承着高贵无上的血脉。』
遥远的话语如烟雾般在脑海深处盘旋。
『那些卑劣的谋篡者终将一无所有。』
模糊的人影在尘封的记忆中若隐若现。
『这并不是仇恨,而是我等之夙愿。』
诸多鲜活的情绪好比流水般渗透到四肢百骸中。
『为重回世界的中央,我等愿献上微薄的性命。』
渐渐转化为滚烫又冰冷的矛盾,流离在生与死的夹缝之间。
『恕我等已无法再伴您同行,但我等意志永世不毁,常随您身。』
炙烤一颗透明的灵魂,封冻一颗纯粹的心灵,最终——
『祝福您。』
焦黑了。
『祝福您。』
破裂了。
『祝福您。』
沉入无底的深渊了。
……
唰!
玉座之上,科伦猛地睁开眼眸,就男性而言过分俊美的面孔带着一丝扭曲,他环顾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内饰,神色渐渐恢复平静。
这里是白塔之内,空间布局上却堪比一座王宫正殿,但风格上则是带着一丝宗教的味道,以白色与淡金色为主色调,略带弧度的穹顶上描绘着壁画,讲述着一个没落王国的起源神话。
画中,身披麻布的金发男性持剑站在悬崖上,单手探向云端,而云端之上,飞舞着天使般的存在——之所以说是天使般的存在,是因为那与人们认知中的天使大不相同,胴体只是形似一个球体,生长着不可计数的纯白羽翼,而胴体与羽翼上遍布着眼球,仿佛窥视着世间的一切。
在壁画的正下方,一具已然掀开的棺椁立在祭坛上,其中是为冰晶所覆盖的伊莎贝拉,仿佛是童话故事中陷入沉睡的公主,而祭坛之外,一名有着白色碎发的男子无声而立,身上缠着沾染血迹的厚实绷带,而耳垂处挂着霜银色十字架,正是西之〈修罗〉——戴蒙。
「你都看不腻的吗?」
科伦自尽头的玉座上缓缓起身,而下一瞬,已经是诡异地出现在戴蒙的一旁,他对这座白塔拥有一定的支配权,像是转动魔方一般调度空间绝非难事。
「爱与恨相似,越是深沉越是黏着,唯有死亡能将双方分隔。」
戴蒙语气冷漠地回应道,而后视线微微侧转,落在科伦那张俊美的面孔上,说道:
「你倒是好兴致,〈受难〉在前,还有睡觉的心思。」
「这是养精蓄锐。众生愚疑而无知,才平添烦恼,像我一样面对现实,才能超越现实。」
「装腔作势。」
戴蒙面无表情地评价道,灰黑色的眸子不含一丝情绪,只有在望向伊莎贝拉的时候,眸子深处才会涌动起一些别样的情绪,但那不是针对伊莎贝拉这一个体,而是更加广泛的某个族群。
嗒。
忽然间,一道清脆的脚步声踩碎殿内的寂静,两人循声望去,便见为光线笼罩的出口处,一道娇小的人影正一步一步逆光走来,不可思议的是,给人的印象却是极其宏伟高大,仿佛隐藏着肉身无法容纳的伟大灵魂。
「时间快到了,兄长。」
却见来人是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容上与科伦有七分相似,俊美不可方物,披着金色齐肩短发,头戴一顶小巧皇冠般的钻石头箍,身上则是白底纹金的军服样式服装,腰部延展出半边的裙摆,脚上则踩着一双黑色长靴,整个人显出一种男性身上都罕见的英气。
「知道了。你一遍看下来,觉得外头的人实力如何,伊西丝?」
科伦略作颔首,随即问道,而闻言,伊西丝眉梢都不曾动弹一丝,沉静地说道:
「多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也就是说,还是有一部分能打的?」
「然也,可以这么说。」
「魔族那边呢?」
「来得不多,魔将层次的一个未见。」
「到现在都不抛头露面,是不在乎这次的〈受难〉吗……不,想来是另有打算吧。」
科伦有些意味深长地摇摇头,谁能想到那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学者,竟然会是现任魔王呢?他要不是与〈界律〉有一定的联系,怕是永远也猜不到这种真相。
「也罢,反正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蒙斯特。」
科伦冲着虚无之处淡淡呼唤一声。
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虚空好似湖水般一阵泛涟,一道有着奇异存在感的人影缓缓现身,明明确实有着真实的形态,却始终无法让人留下清晰的容貌印象,仿佛只存在于人的记忆深处,飘忽不定,捉摸不透,正是蒙斯特。
「见过两位殿下。」
蒙斯特很是恭谨地躬身道,而科伦和伊西丝颔首回应。
「走吧,是时候闹个天翻地覆了。」
科伦面带平淡的微笑,语气淡然得像是要上街买菜,而不是迎接这场撼动全大陆格局的〈受难〉仪式。
一行四人朝着出口的方向缓缓走去,而科伦想到接下来世界的变局,忽然生出某种豪迈又可悲的情绪,他没由来地想起从某本诗集中读来的一首诗,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这空旷而神圣的殿堂内,一字一句地朗声吟诵起来。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那声音渐渐洪亮起来,仿佛黄钟大吕。仿佛江河奔流。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带着最平淡的笑容,责难最腐烂的世间,仿佛要砸碎徒有其表的模样。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抛出最锐利的话语,撕破最虚伪的人间,仿佛在嗤笑自欺欺人的众生。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声音渐渐冰冷渐渐残酷起来,正如一行人穿过如太阳般明晃晃的光幕,转眼间坠入到深邃无比的夜色深处。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清冷的月光洒在第七层的露天台上,而仿佛是在呼应科伦落下的最后一个字眼,远方渡口城传来零点的钟声。
铛。铛。铛。
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科伦如同陶醉般地阖上眼眸。
第十二声的钟声逐渐飘散在夜空中,而科伦缓缓睁开眼眸,俯瞰着界河南岸乌压压的人族大部队,又斜眼一瞥界河北岸稀稀落落的魔族群体,内心翻腾的情绪在这一刻抵达临界点,他猛地扬手一指夜空,这露台上的光景顿时呈数百数千倍地放大到夜幕当中,远远超出人族的投影仪式上限。
「诸君夜安。」
科伦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起来,足以传达到比渡口城更遥远的区域,他带着淡淡的微笑开口道:
「在〈受难〉正式开始前,请容许我们做一次简单的自我介绍,我等是〈月棺〉之人,是〈界律〉的使者——」
科伦先是指向一旁的戴蒙,说道:
「这位是〈修罗〉戴蒙。」
再是指向另一侧的蒙斯特。
「〈天魔〉蒙斯特。」
再是指向身旁的伊西丝。
「〈人王〉伊西丝。」
最后笑着指向自己,说道:
「而我是——〈圣徒〉科伦。」
他露出不只是怜悯还是讽刺的深邃笑容,张开双臂道:
「那么,长话短说,让我们——共赴地狱吧。」
嗡!
那白塔骤然释放出璀璨的光芒,好似落地的太阳般无比耀眼,而那种光芒不仅仅干涉到了人体的视觉,也干扰到了其他一切感官,换言之,这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能力和控制能力。
正因如此,也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在夜空更高更深的远方,一道四舍五入高约两米的人影正舒展着夜色所化的漆黑羽翼,眼神冰冷地俯瞰着下方的异变,当他感受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牵引他的存在时,他面无表情地单手按向虚空,吐出数学算式般的冷静话音:
「〈灭界荆棘〉——〈荆天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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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以前还没感觉,现在才感觉到,《死水》是真他娘的写得好。
PS2:本来是想用但丁的《神曲·炼狱篇》的,但感觉升华度不够,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