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行不一。
典型的言行不一。
明明神情所表现的是惊愕与恐惧,可动起手来却果断得令人呆滞,仿佛是一个晕血的人在杀鸡时,明明都怕得死死紧闭双眼还哭爹喊娘想要逃跑,可手上的菜刀却是轻快无比地掠过鸡的脖颈。
如果说鸡有智慧与情感的话,那么我此刻的感受必然与那只鸡一模一样。
我好歹也是根据这雪发女子的异样才踢出这一脚的,结果她的心理反应倒是和我预想一致,可肢体动作与我预想的不一样。
这——肢体动作怎么可以不一样呢?
你是患有左右脑交流障碍所导致的异手症吗?
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不把它们送给有需要的人们呢?
「其实你这样不能算是间接性出手,〈界律〉还是能沿着第一因果链找到你的。」
奥尔菲的话音轻飘飘地传来,我严重怀疑她是故意挑中这个时间点才说出来的,我可不记得有教过她这种无聊的算计。
不过事到如今,这也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当木桩落空的那一刻,剩余时间便已经不足数秒,而恰在此时——
「安……洁儿?」
撞上恐怖龙翼的米纳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却是在望见雪发女子的那一瞬间,眼神变得无比呆然起来,仿佛是遇见难以置信的事物一般,而她的话音令我不禁心头一震。
闻言,雪发女子的眸光微微一闪,有些冰凉有些苍白,却是佯作冷淡地说道:
「你认错人了。」
——谎言。
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阐述真实的答案,但越是接近于真相,我越是觉得窒息,那是如纯氧中毒般的感觉。
「我怎么可能——」
米纳斯的语气骤然变得亢奋起来,可不等她这一句话落下,断十字碑忽地不再上升,好似祭坛般稳稳地竖在废墟之上,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实质波动蓦地蔓延开来,好似一面无形的壁障倏然撞上米纳斯——更确切来说,是十里以内的所有活着的人族。
一道道人影瞬间如流光般冲天而起。
——啧,还是晚了一步吗。
我心中微微一动,一步猛地介入米纳斯的倒飞路线,并以对肉身的异常控制力,对自身的血液施加手脚。
砰!
一股不可视的冲击力登时撼动我的肌体,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对此有某种抵抗之力,但刻意不作任何抵抗,于是我整个人瞬间便被震飞到不知多少米的高空中。
连一丝的破风声都不曾听到,只是恍惚间瞥见苍白的月牙与一道璀璨的银河。
不得不承认,这片月色果然最是美好。
嗒。
回过神的时候,一切都归于平静,我竟是诡异地出现在一片破败的森林之中,身上更是毫无疼痛感。
尽管我至今从未体验过被〈界律〉排斥的感觉,但本能地意识到,这片森林应该恰好是荷鲁斯城的十里开外。
不仅如此,这片黑压压又破败的森林,恐怕还是猩红军与叛魔军本队爆发冲突的地带。
因为在森林的不少阴暗角落都能瞥见染血的断剑残刀,还有失去生命气息的魔族士兵与人族士兵,隐隐还能闻到几丝新鲜的血腥味与焦臭味,想必此地距离主战场有不大的距离。
「——会认错!」
米纳斯的话音居然延续到此地,她眼神依旧分外焦躁,显然是未曾料想到会恰巧赶在这种关头,因此她一见自己竟是来到此地,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不过多时,米纳斯如寒冻般忽地浑身颤抖起来,眼神逐渐变得愠怒,变得愤怒,变得暴怒,到最后竟是目眦欲裂地低吼道:
「艾沃·兰朵,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那话语中凌厉的杀气令我都分外心悸,仿佛是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一般,而不知巧与不巧,这一名字恰恰是我所知晓的人物,想来也无人不知晓才对。
——艾沃·兰朵。
先代女教皇,因先代圣女为魔王所掳走而引咎退位,于三年前不幸病逝。
那是一个死人的名字,可听米纳斯的语气,这份恨意恐怕不仅仅是指向一名死者才对。
——难道召唤计划是从先代教皇就已经开始的?还是说……她根本没死?
我不禁眉梢轻轻一挑,三年前即是新历1501年,恰巧是安洁儿离开私立阿尔忒弥斯孤儿院的时间点,要说不可疑自然是不可能的,可也不能说有必然的联系。
「克洛涅斯·达威尔!」
米纳斯蓦地扭头望向我,乌眸中竟是布满狰狞的血丝,语气无比阴沉地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也可以把我积累至今的财产全部给你,你只要告诉我,你——不,你身后的势力能不能从教会手里强行夺走未来的圣女?」
「……真够突然的啊。」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米纳斯,而她只是眼神凶狠地凝视着我,令我莫名想起荒野中极端护崽的危险野兽,可她与安洁儿的关系难道算是母女吗?
我心中不禁有些失笑,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教会来这么一出大戏,居然会让米纳斯变得如此配合我的调查行动,可这也就意味着,事态严重到米纳斯不得不向我求助的地步。
至少,对于米纳斯而言是如此,可我在明白来龙去脉之前,决不允许自己感情用事。
「未来的圣女想来是指安洁儿吧,毕竟我也有意无意地跟你提及过这一点……老实说,我们目前没有与三大势力起冲突的打算,之前出手也只是因为召唤异界人的风险太大。至于现在异界人既然已经召唤出来了,那么我们自然也得找一些有效的对策,这段时间也不过是做个调查而已。」
「废话就不必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必要为了安洁儿和教会起冲突呢?而且是这种涉及到圣女的无解冲突,白白得罪最神秘的教会势力,却只换来一个召唤媒介未免太不合算了吧?」
见米纳斯双眸中写满冷怒,我眉梢微微挑起,笑着将青面獠牙面具摘下,耸肩道:
「这样吧,我们坦诚相见,至少也算是诚意不是吗?」
「——」
米纳斯的眼瞳陡然一缩,下意识地一望荷鲁斯城的方向,紧接着眸中多出几分决然,咬牙道:
「好,我知道了。」
这音色竟是不再如机械般冷硬,而是变为无比纯正的女性音色,也是我的耳膜有过接触的音色。
月光照耀下,米纳斯缓缓摘下面具,但不等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她竟是开始宽衣解带——
「嗯?等、等等,等等可以吗这位小姐?嗯?不是,你为什么要脱?」
「你不是说要坦诚相见吗?」
「我——」
天地可鉴,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