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松开手的一刻,悠二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
自己有一直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以及不能说出的真相。
心绪如麻,迷惘的少年起手拾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头顶上的苍穹是灰色的,是一种诉说着哀伤与寂寥的灰;墨色的乌云挤压着沉闷的天空,磅礴的大鱼舒开蓄久的雷鸣。狂风怒号,它在震耳的轰鸣声中驱逐着如泣如诉的雨声。回想起来,他好像已经遇到过类似的场景很多次了。
曾经,答应过抓紧的手一次次松开,一遍又一遍地违背那些许下的承诺。
原来那些都不是梦啊。
原来那些都是确实发生过的啊。
原来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失去过最重要的人了啊。
事关家人、朋友、爱人……这段痛苦的回忆久违地刺激着他的脑海,将他从幸福的现实中很狠地拽了出去,直至拖入噩梦的苦海。于记忆的深处,当落叶飘零,他只能孤苦无依地站在谁人的墓碑前,望着无名的碑石,久久不能言语。
亲手为某人搭砌起的坟墓,最后再亲手送她上路。这种事,他真的做过。
即使内心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导致悲剧的无数种过程,早已经成为了少年的心魔,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跨越的呢?
美满的现实实际上真的比幻境中的一切还要魔幻。然而谁也说不准,这究竟是不是最后一场悲剧上演前的“美好”铺垫。
无论如何,悠二都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没有选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选择仅仅为那个人而活,已经沦为了“生”的意义。
想从所有即将溺死的人救出的这双手,最终只能被迫拾起一人。挥之不去的梦魇,是终结一切美好幻想的杀手。
更何况,你所救起的那些人,也未必会回应你的期待。为了活命,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凭借着内心丑陋的人性,甚至可以把你亲爱的人全部拖下水。
直到悠二将这些哀伤的杂念从脑内暂时剔除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松开了手。夏娜也早就离开了。
对于火雾战士来说,情绪状态的低落会影响实力的发挥,严重的像崩溃与绝望甚至会导致契约的断绝。但他不一样,无论经历的事情有多么痛苦,坂井悠二都无法放弃这股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本质上就是一把逼迫着他将其紧紧握在手里的无柄双刃。
手心里滴出的血还在流呢,来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该就此停留。他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自己。
“呼……”
(抱歉,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虽然这么说很破坏气氛,但我还是劝你们还是少立点刚才那种flag。夸下海口的教训……你还记得的吧?”
悠二眯起眼睛,隐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抗议。
“你指什么?我决定要保护好她的事?”
“少来,别装了。那种话我早听腻了。离开的人承诺过的事情未必就能实现,你所期待的人也许再也回不来了。这些,对你来说不都是血一般的教训吗?”
(血一般……呐,确实如此。我本不愿去回想,现在却依然能够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在我的手里逐渐消失,变冷。有时候,我眼前还时不时会浮现出她在烈焰中远去的背影,她和先代真是一模一样呢……)
作为火雾战士的少女,最终免不了那样的结局吧。即便伤痕累累,即便早知道如此,她也依旧不会畏惧退缩,止步不前。她可是经过自我意志的选择才做出决定的崇高之人,是值得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但正因为事实如此,现在的坂井悠二才不一样。
“会回来的……”
在无休止的绝境是失去了对他人的包容,将生存的理由物化为仅此一位最重要的人,这就是现在的他——
“即使最后一次要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我也一定要让她活着回来。我和命运……还可以再战下去!”
悠二发出一声沉闷的鼻息,不再言语。偌大的超市仿佛空无一人,即使窗前户外依然不留余地地焕发出着耀眼的阳光,在少年的眼里,那却像屋檐上飞落的雨水,以及从淅淅沥沥的朦胧中感受到的那场肉眼可见的瓢泼大雨。
“小子,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你豁出性命就能够做到的。”
“她说,我该走了。”
“哼?”
“调音师正在将标记安置在既定的地点上,另外两个火雾战士似乎是明面上分头行动,不过实际上却在暗地里保持了距离。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城市曾经有徒存在过的痕迹。原来如此,这样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他们恐怕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落入到了一个实在太过明显的陷阱里了。”
“还真不喜欢听人说话啊你……”
“如此一来,他们应该会顺便消除这些徒留在过的痕迹,以免对调音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另外,排除他们可能认为的根本不存在的可笑陷阱问题,似乎还在为讨伐黑泥而做文章。那位年纪不小的调音师,似乎还打算借此机会与整座城市建立一种别样的联系,成功的话貌似还真能从中找到什么别样的线索来。”
“与城市建立联系?看样子他好像有意针对你呢。即使他们根本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但那个调音师是个例外。关键就在于他能够从中感受到极其不平静的要素。”
“而那个要素……”
在超市内所有人没有把视线转到这边,以及摄像头因为莫名的故障而陷入待机状态的一瞬间,悠二的身影在原地消失的眨眼间,重新出现在了外面的一所高楼的屋顶上。
“似有似无,但实际上没有任何影响的不平衡感,就是我。”
“从调音师的角度来思考问题确是如此,这也是卡姆辛·奈夫哈维提供的情报。他是第一个知晓黑泥已经被循理御座回收的火雾战士,也是在这次调音中为你提供了关键情报的协助者。虽然年龄有些大了,单做起事情来还真是一丝不苟呀,简直像授课一样。作为上次帮助他的回报,他将调音的要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你。”
一人一神的目光注视着那个沐浴在阳光下远去的身影。不知何时,那场在噩梦的绝景中哭诉着满愁的痛苦与哀鸣的大雨已经停了。
“估计连他本人也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吧。不过调音这种事……还真是难啊,还不单单看是否有极好的悟性与天赋,怪不得从古至今的调音师都这么少。可惜,我只是记下了他口中的理论,要真想去实操还差的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