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塔兰特带着三本通宵读完的真理之书,来到了远方一处静谧的孤岛之上。
从这里眺望,可以在近距离从海岸线看到太阳升起的震撼模样,这里是世界之巅,也是欧诺弥亚最祥和孤单的地方。
珀捏萝与维娜丝,就居住在这里,这是塔兰特的一厢情愿,她不想再让母亲和妹妹受到更多的伤害,哪怕只是再看那片地方一眼,都会激起她们曾今的噩梦记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塔兰特要在今天给一切做个了结。
【吱呀...】塔兰特拧开了破旧的房门,珀捏萝正待在窗边,侧身眺望远方破空的鱼白。时间对她而言已失去了意义,这半生的遭遇,杀死了珀捏萝皇后,杀死了一位母亲,也杀死了一位仁慈博爱的女人。
维娜丝见到姐姐,兴奋的从床上弹了起来,从她脸上那渴望且真挚的眼神能看出来,她是多么希望见到自己最后的依靠。
“姐姐...”维娜丝扑到她怀中,紧紧抱住塔兰特,生怕她又一次从自己身边离开。
塔兰特抚摸着维娜丝柔软脆弱的头颅,目光是满是溺爱。对于维娜丝,塔兰特心中一直都心存愧疚,常年以来,她对家事都不问不顾,全身心投入到建设欧诺弥亚身上。
维娜丝自幼便被软禁在王宫内,从未踏出这片大海半步,这里就像是她的囚牢,她的坟墓。塔兰特非常自责,她认为自己如果能多些关注家庭,对哥哥弟弟妹妹,都有更深刻的了解,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各司其职,是机器才会严格遵守的准则,家庭亲情,万不能采用这种方式。
拍拍维娜丝的头,塔兰特来到了珀捏萝身旁。
“母亲...”
没等塔兰特开口,珀捏萝率先抢断:“小塔,你还记得,你最后一次看日出东升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不过塔兰特却深有感触,认真回答道:“当然记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请原谅我,母亲,为了欧诺弥亚的未来,为了大家能期待的看着太阳升起,我必须这么做,我不得不这么做...”
“呵呵...”珀捏萝背对着塔兰特,笑出了声,她笑的是那般无奈,又有些讽刺的意味。她情感一下爆发,泪水涌了出来,思绪万千,悲痛万分,上天在她最好的芳华岁月,赐予她梦中的盖世英雄,却又在她人老珠黄之际,无情夺走了她的挚爱与两个儿子。
有那么一瞬间,珀捏萝觉得帕里斯也没说错,这个世界就是绝望腐朽的,历史只会一次又一次重演,永远不会改变。人类能从历史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不吸取教训。
她见证过一个黑暗王朝的陨落,新生的太阳升起,她就站在地平线上,与亲手开创新世界的英雄相依相偎,眺望海平线尽头的太阳升起。
那一日犹在昨天,她永远不会忘记。
她也见证过一个繁华盛世的陨落,炽热的太阳陨落,她就坐在华丽宫殿中,亲眼看着丈夫与儿子的惨死。黑夜太阳,王朝兴盛衰败,她都见证过,这一切,仅过去了不到五十年。
那个美丽动人的皇后,如今也成了伫望大海尽头,感慨留恋昨日美好的可怜老人。
对珀捏萝来说,她这一生也算活的精彩,但她真的累了,也承受不起更多了。
“像,太像了...你跟你的父亲,你的哥哥,太像,太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头吗?我害怕,害怕你的眼神,你的表情,我怕我会崩溃。”珀捏萝哽咽着,不断用满是皱褶的手拂去眼角泪水。
塔兰特内心颤抖不止,她很想放下一切, 扑到母亲怀中大哭一场,重新做回母亲怀中撒娇的小姑娘。
但她不行,她已经,失去了那个资格了,甚至是,身为女儿的资格...
“母亲...您知道的,我没得选...我必须,也只能由我去做了...我没办法,看着欧诺弥亚在我眼前死去,永远不能。”塔兰特身上还穿着欧诺弥亚新卫军的军服,腰间长剑与战甲都在她剧烈的颤动下咔咔作响。
“哦!天呐...你别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珀捏萝听到这些动静,再也无法忍受,失声痛哭起来。
对她来说,她仅剩的大女儿,也离她远去了。
这些年积攒的强烈孤独与怨恨无奈,终于在此刻通通爆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这副鬼样子!见鬼——欧诺弥亚,欧诺弥亚!你们一口一个欧诺弥亚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已经...失去丈夫和两个儿子了,这个欧诺弥亚,还要带走我的一个女儿吗?你要我如何接受,如何接受?你到底欠了她什么?妈妈来帮你还,好吗?”
面对珀捏萝的感情爆发,维娜丝只是咬着嘴唇,抿着泪水一言不发。在她印象中,母亲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她对欧诺弥亚的感情,丝毫不输于欧丝托斯。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这几年接二连三的变故,也彻底击垮了曾经的皇后,珀捏萝皇后,就像是随着旧欧诺弥亚一同破碎死去。
如今站在这里的,不过是想与子女安享晚年的普通老妇人而已,她痛恨战争,更痛恨自己的身份与家族。
塔兰特努力憋住泪水,不让它滚落,但她哽咽的声音仍是传入了珀捏萝耳中:“还不清啊,妈妈...我欠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还的清...”
“那我的呢?”珀捏萝发自灵魂的拷问,彻底击垮了塔兰特的心理防线。她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这个在自己父亲和弟弟死亡时,独自一人扛起复国大业的坚强女人,终于在母亲的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御。
看着塔兰特嚎啕大哭的样子,珀捏萝也明白了她的选择,自古忠孝两难全,既然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就放手让她去吧。
至少,她还想以母亲的身份,跟塔兰特正式道个别。
塔兰特的哭声穿透天地,只有此时此刻,她是绝望无助的女孩,从她最后一次离开欧诺弥亚以来,一直至今,她都咬着牙,绷着灵魂,硬生生挺到了现在。
珀捏萝按着塔兰特的头,露出慈爱理解的微笑,良久,塔兰特方才停止哭泣。
她擦干眼泪,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仰望母亲,她总算没有失望,记忆中的那副模样,再度出现。尽管岁月的蹉跎令其有了些许偏差,但塔兰特却露出了欣慰笑容。
“母亲,帕里斯跟您说过些什么吗?”既然已经打开心扉,那塔兰特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是...这样啊...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你父亲四十年前的事?”珀捏萝的回答令维娜丝吃了一惊,塔兰特也稍有震动,不过很快就释然了,那更像是确认了某种东西,解开了一个心结。
珀捏萝深呼吸了一口气,攥紧塔兰特的手说道:“他说,自己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不信任家人,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他不想再犯了...”
想起那个夜晚,帕里斯对她的觉悟眼神,珀捏萝又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塔兰特,小帕他...”
在这刹那,塔兰特终于确定了所有的事实真相。
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明明犯下滔天罪孽,却想弥补,结果越捅越大的蠢货...
帕里斯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帮助欧诺弥亚。塔兰特现在确定了这就是真相,因为末日预言已经被梅蒂丝证实为真,塔罗斯大陆不久后可能会遭到湮灭冲击,在此前提下,只能变态发育,稳妥即是自我灭亡。
独木桥,赛跑,赌命...帝王和梅蒂丝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角逐唯一的胜者席位,帕里斯穷尽一切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摆脱欧诺弥亚**控的命运,结果,他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终究是没能逃过这可悲的命运,连掌握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到。
他的这种所谓托付于信任,塔兰特实在是承受不起。但她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强如梅蒂丝,也不可能向夕阳联盟宣战,把他们全部摧毁再谈其他。
如果她跟梅蒂丝在深海神殿中看到的那两个东西,是真正的神明残骸,那么要面对这种存在,凡人能靠什么手段取胜呢?
也许只有梅蒂丝才知道了,但塔兰特,多少也猜到了一部分。
独木桥是通路的同时,也是绝路。如果不以正确的方式通过独木桥,那么即便到达了终点,大概率还是棋子一枚,只不过是更高级的那种,就像是帝王那样的存在。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其实显而易见了。
梅蒂丝一直在做的,还有现在正在做的,一定要去做的那件事,便是最终的答案。
现在,塔兰特心中豁然开朗,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一目了然。她拍拍珀捏萝褶皱的手,严肃回应:“母亲,别说了,无论如何,这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许我会理解他,但我永远不会原谅这个混蛋,永远...”
不管帕里斯是否真心为了欧诺弥亚,他都采取了错误的方式,错误的手段,他的罪孽就是无可原谅的,如果认可这种做法,那跟认可帝国没什么区别。
但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塔兰特既然接管了这个崭新的欧诺弥亚,就得负起责任带领她走向光明,在这一点上,她是不得不服从帕里斯了。
“母亲,我要走了。”塔兰特起身整理衣装,珀捏萝也不再多留,而是带上自己所有的慈爱,为她绑起秀发,按着她的脸,自豪笑道:“一路走好。”
“姐姐!我要跟你一块去永耀国!”维娜丝突然大声喊道,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因为维娜丝一向都是很安静的女孩,不过更令塔兰特惊讶的是,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维娜丝已经知道她要去永耀国了。
珀捏萝这刚放下的心又焦躁了起来:“傻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危险,就算是永耀国——”
“我知道!我有必须去的理由!妈妈!你还要把我当小女孩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窝在这里就能安心的渡过余生吗?帕里斯大哥、艾尔尤哥哥、父亲,德拉亚大人,卡斯达大人...这些人的牺牲,不都是为了欧诺弥亚吗?还有永耀国的残阳军将士,不是他们冒着被帝国夹击的危险解放欧诺弥亚,我们现在还被大哥关在地牢里...
姐姐得有多大的勇气才敢来向您说这些话?我知道您很痛苦,我也很痛苦!所以...所以不要再让其他人痛苦了,好吗...”维娜丝抱紧自己身体,蹲在地上抽泣不止,看到她这副模样,珀捏萝肩一下就垮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时候接受命运了。
“你们...去吧,去吧...”在珀捏萝无奈的叹息中,两女静静离开了此地。
珀捏萝又坐回了窗前,她仍在眺望远方海岸线,太阳已经升起,欧诺弥亚又迎来的新的一天。
夕阳之下,珀捏萝已是泪流满面,望向两女远去的背影,珀捏萝好似又老了十岁,现在,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但她会在此地眺望远方,静静守护着她们,今日如此,明日如此,直到她们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