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日,距离选婚典礼12天。
清晨,维尔多斯城。
已经年近60岁的肯尼斯走出家门时,还是情不自禁裹了裹围巾。
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不得不服老的。
早春的温柔春风似乎和自己无缘,无论再怎么裹紧,都会感觉到一丝寒冷。
为什么年轻人都那么有活力呢?
他望了一眼街边奔跑打闹,偶尔传来吼声“人家不许你把女儿嫁给他!”“我,已经,决定,你们,不能改”之类的一大一小两人,大概是都看上了某家好青年罢。
嫁女儿,是好事啊。
女儿出嫁,然后就是婚礼;选婚典礼……
他揉着头,拄着拐杖,沿着大路走进了皇城。
维尔多斯皇城啊。
多少人想要进却进不来的地方,犹记得自己年轻时,第一次有了进皇城的资格、站在十余米高的大门口时,甚至腿都在打哆嗦,而现在呢?
一晃,将近四十年过去了。
自己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为数几个不多的,能在尼禄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人之一。
只是,根治在骨子里,那个来自边远乡村的毛头小子,性格还是没有变啊。
每次走到皇城前,都要停一停,看一看,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肯尼斯大人,早啊!”
门卫早已熟悉他,他便也笑着打招呼:“早!”
“不愧是兢兢业业服务了皇室几十年的肯尼斯大人……”
“礼节无可挑剔,人又温柔善良!”
“上次我家爱人生病,还是他帮我垫的医药费呢。”
听着毫不掩饰的对自己讨论声,肯尼斯也就微笑着回应,顿时又惹来一片夸奖声。
都是棋子罢了……
他不再多想,拐杖尖在石板上点出有节奏的声音,迈步走入城门。
今天要做的事有很多。和尼禄皇帝谈事的日常,处理一些内务杂事,那些根据情报早早就来到维尔多斯的外地选手,终于有一个人来皇城报道了?要和他见一下。
当然最重要的是,确定那一件事,安全无误。
前两天杰拉尔送来的精灵,居然是来自弗洛斯达的选手莱戈拉斯。年轻人真是的,做事丝毫不考虑后果,很不负责任地、就把人扔给了自己,还说什么“善后就交给你们负责了”……
就为这句话,自己就得费尽力气调配城防军,去调查莱戈拉斯的行踪、确保他的失踪不会被太多人关注知晓。
真的是,浪费时间……
不过也没法抱怨太多。这部分本来就该自己负责。
一边在规模相当于一个小镇的皇城内城走着,一边收拾着情绪,确定自己心中的不快不会反应在脸上,待到完全收拾好以后,肯尼斯拾步走进了尼禄的起居室。
“肯尼斯大臣到——”
“来,帮我换衣服。”
仆从的大声传令,和来自床头低沉的咳嗽声几乎同时响起。肯尼斯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走到床前,为床上比自己年龄只大不小的老人,轻轻擦拭着身体和脸颊,又换上了衬衣和绣满金线的长袍。
在此过程中,两人一言不发。
待到换好衣服,仆人们也知趣地离开了时,尼禄才淡淡地开口:
“我的女儿,现在可好?”
没有想到,尼禄居然首先问起的是这件事,肯尼斯深深低下头:“回陛下,公主现在的情况一切都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我说的,不是,皇城里这个。”
一阵沉默。
“……公主殿下,她还活着。最后一次被目睹,是在中产街区,和一个叫爱德华的小子——”
“她没有出城?”
“……她不肯出城。尽管我的人再怎么将她往城外赶,她也……”
“也罢。”
又是沉默。
“陛下,您该下定决心了——”
尼禄抬头望了他一眼。
“——要国家,还是要公主殿下!”
低沉的呼喊声,在宽阔的房间内回荡。
“……肯尼斯啊,我知道,你忠心。但你忠心的,一直都不是我,是你自己。”
“不,我忠心的是这个国家——”
“也罢,也罢。”
尼禄连续叹息了两声,站起身来。
“……去干吧。她今年18岁,已经比医生说的,只能活13岁,多了5年了。为此我还要谢谢你们呢。”
肯尼斯跪在地上,重重一叩首:“陛下英明!”
“不过,留活的。我想最后再见她一面。”
“是!”
不知为何,肯尼斯不敢和皇帝尼禄对视。
尽管皇帝陛下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的身上。
……
走出尼禄皇帝的起居室后,肯尼斯不出意料地,在走廊上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一个年轻人。明明窗外阳光明媚,年轻人却非要站在阴影里,显得他周围,都阴翳了几分。
“佩塔尔殿下早安。”
“早安。”
两人并肩而行。
“老师,您今天,说服他没有——”
“说服了。陛下不知为何,突然想通了。”
佩塔尔淡淡一笑:“昨天那个叫亚伦的、来自光明神教的家伙,和父皇陛下聊了很久。”
肯尼斯点点头:“难怪。亚伦是主战派的?”
“应该是。他的身份是异端裁判所副所长。”
“异端裁判所,那个比魔族还要凶狠恶毒,手段残忍的组织啊……殿下你和他打交道了没有?”
“当然还是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天的。看上去比谁都开朗的一个小孩子,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不是现任所长那种顽固派?”
“不是。很好打交道,应该也可以稍微和他说一下,让他变通一些。”
肯尼斯笑了笑:“交给我了。我正要去接待他。”
“那,老师您小心。能坐到副所长那把椅子上,应该不是平常人。”
“在皇城里,他翻不起什么浪。对了,陛下想要最后见夏洛特公主殿下一面。嘱咐留活的。”
听到自己妹妹名字,佩塔尔脸上,阴霾又重了几分:“老不死的家伙,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也罢。我这就着手去做。”
“记得把尾巴处理干净。所有接触过公主殿下的人。”
“那是当然,老师您放心。亚伦就在前面会客室里,我就不陪老师您了,我去做其他事了。”
“嗯。”
望了一眼佩塔尔快步离开的背影,肯尼斯敲了敲会客室的门,然后拉开了门把手。
坐在沙发上、正在悠闲享用水果和甜点的一个娃娃脸年轻人,闻声站起来,眯着眼睛,露出好看的稚嫩笑容。
“您好,是肯尼斯大人么?我在帕拉迪斯也经常听到您的大名,您帮助尼禄陛下治理国家内政,让达格瑞德国发展得蒸蒸日上,是我十分向往的长辈!”
真是个懂礼貌的小孩子啊。肯尼斯脸上也露出微笑:“不敢当,亚伦公子,您过誉了,那些都是我该做的。不知您到维尔多斯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挺好,就是吃饭不太习惯……”
两人坐回座位上,寒暄了几句。又分别吃了两块甜点,肯尼斯放下纯银餐刀:“亚伦公子,您作为异端裁判所副所长,净化圣光对立面的邪恶,是您的本职工作么?”
“哈,说是这么说的,但当然也要分情况。比如一个所谓的邪恶存在,能够帮我处理掉更多的邪恶,那自然还是暂时放他一马——”亚伦笑笑,“其实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这些都是借口。”
肯尼斯点点头,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夏洛特公主殿下自出生,就被先祖亡灵附身,身体一直虚弱无比。”
“喔?”亚伦挑起眉毛。
“因为公主殿下的灵魂已经和先祖的亡灵纠缠不清了,倘若直接净化她身上的先祖亡灵,公主殿下一定会立刻死亡——关于如何安全分离她身上的先祖亡灵,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最近已经有了头绪,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所以我希望您,倘若感受到公主殿下的不死生物气息,还请您……”
亚伦笑笑,语气随意:“准备的方法,是抓精灵么?”
肯尼斯表情一滞:“……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亚伦公子。”
“但是我听说,跟精灵有关的几个仪式,都是和黑暗神系相关的……”
“你!”
肯尼斯刚要站起身大喊,却看到面前正坐的年轻人,只是右手食指随便地在空中绕了两圈。
一道又一道的,纯粹由圣光组成的光圈,凭空在自己身体周围生成,将自己死死束缚住!
瞬间,肯尼斯只感觉,如同一根又一根针刺入自己的骨髓般,全身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想喊,想摸过手边的拐杖、擎出里面暗藏的尖刀,却喊不出声,动弹不得;面色已经苍白,他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
“别挣扎。别乱动。这间房屋的侍卫早被我换成光明神教的人了,没人会来的。”
疼痛已经让肯尼斯的神智有些恍惚,开始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亚伦站起了身,哼着光明神教的圣歌,向自己走来。
“我刚才说了,我是个怕麻烦的人,所以为了保证你能说出来我想要的情报,在你今天离开家以后,你的家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光明神教的教堂里喝咖啡了。”
“嘛,现在,请您告诉我,你们绑架精灵,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吧。可别再用什么‘分离先祖亡灵’当做借口喔,你,只有一次机会。”
半个小时以后。
“嗯,还不错,和我想的差不多……很抱歉刚才粗暴对待您了,肯尼斯先生,我向您道歉。不过,既然您肯全部说出来,就说明,您已经决心要投向我们光明神教了,对吧?”
望着面前如同恶魔般的娃娃脸年轻人,肯尼斯咬紧牙关。
他知道,此时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嗯。”
说不定,倒也不坏。
从此以后,自己便是光明神教中的一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