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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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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残月如钩,竺方在窗前伫立,窗外疏疏朗朗几枝翠竹,映着夜色,显得分外冷冽清明。

“断肠声里忆平生。”

他望着窗外,细细咀嚼这一句的意味。纳兰啊纳兰,这人间的惆怅之人,又哪里唯独你一个呢。想我已经将要而立之年,却只在镇子上当一个薪水微薄的中学教员,纵然武功卓绝,经纶满腹,怎奈时乖运蹇,壮志难酬。白天在学校里,被那些可爱的学生们包围着,我的烦恼还能被遗忘些许;可是一到晚上,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守在窗前,就分外感觉到苦闷和凄清。大丈夫理当立一番事业,可是我的事业又在哪里呢?文不成,武不就,有一个江南第一大侠的虚名,还成日怕别人知道,这样的日子,我究竟还要熬多久呢。

安澜穿一身浅蓝的碎花旗袍,悄悄走到他背后,轻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想什么呢?是想你父母吗?”

竺方没有转身,只是缓缓摇头,道:“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安澜点点头,笑道:“你是怕等闲白了少年头,日后空悲切?”

竺方回过头来,忧伤地笑道:“是啊。”

安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然知道丈夫心里的苦楚,这些年他历尽坎坷,好不容易从日本鬼子手里拣回一条命,却始终壮志难酬。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也就罢了,偏偏又学通中西,满肚子的不合时宜。不是有人写诗说李商隐么,“虚付凌云万丈志,一生襟抱未曾开”。如今虽然没有一生,但半生已过,是该到了回首看看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了。抗战胜利了,江湖也就消失了。他不可能再行侠仗义,而且也不想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可是啊,父亲当年的期盼仍然重重压在他肩上,他现在是不思量,自难忘。不到三十岁的人啊,这样整天愁啊愁的,竟真早生了华发。可是世道人心如此,区区如他们,又能够怎么样呢?

她安慰来,安慰去,总是这么一句苍白的话。一切会好的,会好的。可是天晓得,抗战胜利都快两年了,这个“好”字到底落在了哪里呢?没人知道。

“你这么想也是没用的。本来身子就不大结实了,还这样自己苦自己,难道非弄出痨病来才罢休?好了,小节都已经睡了,你也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虽然是周末,也别熬得太晚。你知道吗,经常熬夜的人,肺可是很容易出毛病的。”

竺方叹了口气,说:“唉,你叫我怎么睡得着呢。不如我哼哼歌吧。”

安澜知道拗不过,也只好随他去了。

“三百六十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迷宫我用一辈子走。一盏清茶,一柄纸扇,念不尽的岁月悠悠。陶醉在敲案叮叮的争斗,忘却了局外纷纷的烦忧。几个知交,几个好友,那片刻的宁静,就是天长地久。

游龙蜿蜒天元走,生死劫中相持的虎口。苦心孤诣成就多少目,辗转腾挪一着妙手。难舍这玉子纹楸……”

“好了,别唱了。”安澜止住他,道,“你唱的是围棋,其实心里想的是太极,对吧?”

竺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道:“对。”

安澜刚想再说什么,竺方忽然站起身来,在窗前比划起太极拳架。金刚捣锥,懒扎衣,六封四闭,单鞭,白鹤亮翅,演手红捶……一个个拳架在竺方的身形间变换,安澜看着看着,眼睛忽然湿润了。他打得多好啊,发力时如雷霆万钧,地动山摇;收势时如风卷浮云,淡定闲雅。云手看似安闲而玄机暗藏,旋风脚劲道淋漓,好比用脚掌掴了敌手一记耳光。双摆莲灵动如水,朝天蹬擎苍待变。一路拳法打完了,紧接着二路拳法,他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可是这样精彩的武术,除了她这个女流之辈,又有哪一个人能够看得见呢?

她忽然想到岳飞的《小重山》,容若的那首词正是化用了它的意境。千年以前,这个心怀天下的将军夜半不眠,起来绕着庭院的石阶,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不知道他的足迹连起来,是不是转成了太极图的形状;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惆怅,是否和千年以后的这个男人有所重叠?

她不忍心再提睡觉的事情。她知道,他面上不说,心里已经压抑了太久,该释放一下了。否则,以他这样的性格,非憋出毛病不可。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胡琴声啊。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地露笑容啊……”

她轻轻拍着小节,自己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院落里早已听不到声响,只有竺方练拳时衣袖的拂动声,不时地划破寂静。那隐隐约约的声音时断时续,直到天色微明。

第二日早晨,安澜好不容易才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她穿着一件家常的阴丹士林旗袍,微微笑道:“你昨天半夜在窗户前面发疯,我就说你今天一定要起晚的。瞧瞧,被我说中了吧?”

竺方睡眼惺忪地笑道:“是啊,真是睡迟了。好在今天没我的课。”

安澜笑道:“竺方,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什么事,说吧。”

“我想——”安澜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我想,我们在这里住着,每个月的房租也是不小的开销。不如——”

竺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让我搬到你父亲那里去住?”

安澜缓缓地点点头。

“不行。”竺方的回答非常果决。

“为什么?”

“还用问吗?让我去给老丈人当上门女婿,我竺方丢不起这个人。”

“那你当初在我家不是住得好好的?”

“当初那是我无家可归,现在这样能是一回事吗?”

“爱去不去,随便你。”

“那我就真不去了。”

安澜赌气出了房门,又回过头来:“你就不怕我一生气跑回娘家去?”

“你也很久没回去了,替我拜望一下他老人家,应当的。”

竺方冷冷地说了这一句,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安澜气得两手乱颤,强忍着火气,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吃枪药了?不同意也就罢了,你发的什么邪火?”

竺方忽然抽咽起来,安澜慌了,赶紧到床边,柔声问:“怎么了?是你脾气不好,气得我发抖,怎么你自己倒先哭起来了?”

“没什么。”竺方擦了擦眼睛,可是没有用,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我只是不痛快。你说我一个大男人连房租都负担不起,要上老丈人住去,还动不动冲太太发火,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当年我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啊,可是,可是我现在……”

安澜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不要自责,我也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啊,好人不长命,坏人一千年。不公平吗?谁都知道不公平。可是抱怨有什么用啊,我的先生,你抱怨几句也不能把这世道翻个个儿呀。”

“里边有人吗?”

外头猛一句叫门,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竺方赶紧把自己脸上的泪给擦了,冲到盆子旁边洗脸,一边叫安澜赶紧去开门。安澜点点头,一开大门,却是礼冰站在那里,满面笑容,手里捧着一大束纯白的百合花。

“哎呀,是礼冰大哥,快请进!不好意思,竺方他昨天晚上备课,睡晚了,现在正洗漱呢。你先屋里坐吧,我去倒茶。”

礼冰是个敏感的人,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只是没说出来,于是笑道:“你在这里别动,也不要忙着给我沏茶,我去卧室里闹了他来。”

安澜看着他一脸恶作剧的神情,摇了摇头,又忍不住抿嘴一笑。

“好啊,昨天晚上备课,这么用功啊?”

竺方从脸盆上抬起头来,喜出望外地叫道:“礼冰?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觉得你老在这里住着,怪闷的,所以来看看你。”

竺方把脸擦干,笑道:“你等等,我刷了牙再和你聊。”

“好,我等着你。”

竺方把牙膏和牙刷放回架子上,转头对礼冰笑道:“说吧,老大哥,来此有何贵干?”

礼冰笑着喝了口茶,并不答言,只问:“你的眼圈怎么红了?”

“哦,刚才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揉到了,没事的。”

礼冰狡黠地一笑,指着他道:“没说实话。哭鼻子了吧?”

“瞎说,我哪有。”

“安澜都告诉我了!一个大男人,亏你也不怕害臊。”

竺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你的情报还满灵光的。好啦,我也不瞒你。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压力大得很,火气也大。夜里经常睡不着,我都疑心自己是不是病了。”

礼冰笑道:“你是病得不轻。心病!”

竺方苦笑一下,在沙发上坐下,道:“就算是吧。”

礼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别想那么多。今天天气还不错,跟我去你家老房子走走?那树梨花可开了第二茬了。”

竺方笑了一下,说:“那好吧。”

两个人在苍苔布满的小径上慢悠悠地走着,不时有梨花从枝头落下,给这安静的景色添了几分灵动。礼冰用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微笑着问:“你不觉得你现在丢掉了什么吗?”

竺方想了一想,低头笑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若有所失的感觉。你说说看。”

礼冰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话,只是抬头看着满树繁盛的梨花,笑道:“你看这梨花多好啊。可是没有人来的时候,它们是不是也是一样在开呢?”

竺方一笑,道:“当然了。”

“那你呢?没有人欣赏你的才华和武艺的时候,你又是怎么样呢?”

竺方笑了笑,在梨树旁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竺方啊,你是读过《庄子》的。列子御风而行,犹有所求,而庄子以为,最高的境界是内心的绝对安宁,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如果庖丁解牛的时候一直想着杀牛的报酬,他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吗?”

“不能。”

“所以啊,竺方,你现在的问题是,心里的想法太多,欲望也太多,太浮躁了。如果你能稍微安静一点,不那么急于证明什么的话,你的心情会比现在好很多。”

礼冰笑着看了他一眼,半晌,竺方笑道:“可是我那些需求都不过分呀。”

“在正常情况下,的确是基本的需求。可是你要知道,在当今这个是非混沌的时代,这就是一种奢求。”

竺方靠在树干上,默默沉吟起来。

“老弟呀,你何必给这个世界证明什么呢,或者,如果整个世界都发了疯,而你非逼着那些人承认你的价值,这样徒劳无益的行动又能有什么意义?这些道理本来不用我说的,我想你的师父秦老先生从前都说过。可是你呢,却没有想起来。你自己想一想,在你行走江湖的过程中,是不是把什么东西给丢掉了?”

竺方有些惭愧地一笑,说:“是啊,我丢掉了我的平常心。”

礼冰笑道:“对了,你还是很聪明的嘛,一点就通。《红楼梦》上贾宝玉说,巧者劳而智者忧,无所能者无所求。你现在难道不能就当你自己什么也不会吗?你要知道,那些一贫如洗的农民是最快乐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牵绊和负担,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竺方抬头看了一眼梨花,点头道:“是啊。”

“天下纷纷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尽为利往。竺方,我想你应该是不把名利当一回事情的。既然你都已经这样选择了,何必去计较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呢?是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是你要想想,你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你最多只要帮助一下那些贫苦无依的人们,何必拿那些没有良心的家伙的过失惩罚你自己?”

竺方再次点点头,伸手摘了一朵梨花,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作为一个追求人生至高境界的人,尤其是你这样练习太极的人,应该能耐得住寂寞。记住,你最寂寞的时候,也就是你最接近理想和成功的时候。”

竺方响亮地拍了两下手,笑道:“礼冰,你说得太好了,我谢谢你,真该好好谢谢你。被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情一下就多云转晴了。”

礼冰微微一笑,道:“该谢我吗?你该谢谢天上的庄子。”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都哈哈地笑起来。梨花在他们周围缓缓飘落,那情景如诗如画。

“你对花我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棵芽;么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做的什么粑。此花叫做,呀子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得儿喂呀喂啥喂,叫做什么花……”

竺方气喘吁吁地走在乡间小路上,破衣裳用根绳子系在腰间,头发长而蓬乱,浑身脏兮兮的,要多落魄有多落魄,活像路边讨饭的叫花子。本来他来的时候穿得齐齐整整的,可是路上遇到土匪打劫,他连盘缠都让人劫了去,于是只好一路卖唱到了这里。他苦笑着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落到直接巴巴地伸手向人讨饭的地步,否则,就是天上的父亲看了也要心酸难过的。

“小弟弟,这里离黟县还有多远啊?”他停下来,笑着问路边唱黄梅调的两个小孩子。那个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倒是男孩子胆子大,笑呵呵地说:“叔叔,你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吧?要不要到我家里吃点东西再走?”

他笑了,想摸摸小男孩的头,又怕他嫌脏,于是道:“不用了。你只告诉我黟县离这里还有多远就好了。”

“我不知道什么一县二县的呀。”

竺方想了一想,笑道:“就是有七座大牌坊的那个县啊,知道吗?”

男孩子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道:“哦,那我知道了。你从这里,再走二十里就到了。我看你也怪可怜的,不如到我家里吃顿饭再走吧。顺便洗把脸,你看你的脸好脏啊,会把我妹妹吓着的。”

竺方笑道:“我当然愿意了,可是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把我当作乞丐赶出来啊?”

小男孩笑着说:“当然不会了,他们心很好的。来,跟我来吧。”

竺方跟着男孩到了一座黑瓦白墙的徽式建筑门前,男孩叩了叩门,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开了门,见是儿子,笑道:“你到哪里玩去了,现在才回来,我做好了午饭等你吃呢。快进来。哎?你后面这位是——”

“这位叔叔是从北方逃难来的,要到黟县去,我看他挺可怜的,想请他在家吃顿饭,洗个脸再走。妈妈,你看呢?”

小男孩天真的表情里带着祈求的神色,他母亲笑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来,你先进来吧,我给你打水洗脸。”

竺方感激地一笑,道:“多谢了,您的心可真好。哎,身上痒得很,有胰子吗?我要能冲个澡就好了。别的倒没什么,孩子身上干净,别把虱子传给他们。”

那女人笑道:“哎,洗澡的房子在后头,你将就着用吧。我这就拿胰子去。”

竺方洗完澡,换上女人送来的衣服,从屋子后头走出来,笑着道了谢。女人回过头,不由得呆了一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哎呀,原来是个标致的小伙子,瞧这身板,这相貌,要在我们村子里,早就有媒婆上门给你说亲家了。怪可怜的,小伙子,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去黟县要找谁啊?”

竺方刚要答言,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于是笑着问道:“这个说来话长了。大嫂贵姓啊?”

“我姓王,这里的人都叫我桂英姐,你也这么称呼我就好了。”

“哦,我还是叫你王嫂吧。我不是从北方来的,刚才是您儿子误会了。我是江苏人,父母叫日本人杀了,到黟县投奔我父亲的老师。谁知道路上遭了土匪的抢劫,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惭愧得很。”

桂英看了他一眼,笑道:“哦,是这样。我看你谈吐挺斯文的,读过几年书吧?”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今年高中毕业。”

桂英笑道:“哦,那是秀才了!哎呀,要不是你还得赶路,我们家这两个小鬼倒想请你教他们识几个字。这里穷乡僻壤的,路又不好走,先生都不乐意来。”

“等我找到了我父亲的师父,一定回来拜望你们。”

“你太客气了。哦,晚饭烧好了,吃饭吧。今天你也累了,在我们家里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竺方一边跟着桂英往正房走,一边笑道:“那太谢谢您了。”

夜阑人静,竺方躺在稻草铺的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候的乡村格外安静,可以听到清晰的狗吠声,还有隔壁农家婴儿哭闹的声音。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土布衣服,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礼冰大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好久没收到他们的信了,再说自己一直在路上,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是一点也不知道。看看已经是八月初了,不知道上海那里的情形又如何了。听人说,前方的战局又吃紧了。无论如何,希望他们都平安吧。

他想了许多,到天快放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地合上了眼睛。

1937年8月12日,礼冰刚刚结束了话剧《梨花剑》在杨树浦纱厂的演出,跟陶金夫妇走在回旅店的路上。这一天,国民政府外交部发布了虹桥事件声明——“中国决不放弃领土任何部分,遇有侵略,惟有实行天赋之自卫权以应之。”

“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要是七.七事变那天就能这样,华北也不会这么快就叫日本人占了去。”礼冰有些遗憾地说道。

“不过晚明白总比不明白要好啊。”陶金笑道,“现在我们的事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也算是一件好事情。不过呢,现在街面上日本人的势力是很猖狂的,我看大家还是要小心一点,不要被他们暗算了。”

“是啊,现在日本人也开始暗杀抗日人士了,大家还是小心为妙。”章曼苹忧心忡忡地说道。陶金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三个人演了一天的话剧,都觉得很累,早早回房间休息了。

第二日上午9点15分,一阵爆炸声忽然把他们惊醒了。陶金反应快,晓得是日本人开炮了,赶紧叫醒妻子,两个人到隔壁房间叫醒礼冰,三个人一起收拾好行李,到了旅馆的大堂。

“到底是怎么了?”礼冰一边系领带一边问,“真是打起来了?”

外头的爆炸声越来越猛烈,火光和浓烟随着炮声渐渐逼近,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啊,现在我们往哪里跑呢?”

陶金笑道:“跑?除非你想给弹片打死。我们赶紧问问老板,他们店里有没有藏东西的地窖,我们先下去躲一躲吧。”

礼冰赶紧问了老板,他马上叫服务生带着他们下去藏了起来,过了一会,他自己也进来了。

“□□炸得我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这些日本人真该杀。”

陶金和礼冰互相看了看,都微微一笑。

那些炮弹是从吴淞口的日本军舰上射过来的,落到闸北的棚户区,顿时一片火海,只见人声杂沓,哭喊震天。接着,日本海军陆战队一部由天通庵和横浜路方面,越过淞沪路冲入宝山路,向中国驻西宝兴路的保安队发动攻击。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一天,1937年8月13日,“八一三”淞沪抗战正式爆发。

战事一天天紧张起来。京沪、沪杭铁路沿线各市镇及鄞县、镇海宣布戒严。8月14日,□□下令总攻击,并宣布封锁长江下游。国民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对新闻界发表抗战谈话。下午4时,中国军队第88师进占持志大学、五洲公墓、八字桥、宝山桥各要点,第264旅旅长黄梅兴率部奋战,英勇殉国。第87师进占沪江大学及其北面黄浦江岸。中国空军出击轰炸敌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及海面敌舰,都命中起火,敌旗舰“出云号”受创伤,双方空战,互有损伤。日军炮弹在南京路外滩爆炸,死伤1694人,其中外侨15人。我空军□□误落大世界,伤亡2021人。英、美、法三国驻沪当局成立租界防御委员会,并从香港、西贡调兵来沪。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奉令兼任上海戒严司令。

8月15日,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发表通电,决心抗战到底。中国军队陆续开到上海。计有第39军一部及第2、11、61、98师等部。日机扫射上海南站难民。日军烧毁沪江大学。日军在浦东登陆,被歼灭。中国军队占领日海军俱乐部。

8月16日,中国空军32架飞机在吴淞口、浏河一带轰炸敌舰。中国陆军包围日海军驻沪司令部,击毙日武官本田;并攻占五洲公墓、爱国女校及粤东中学。国民政府下达国家总动员令,划全国为4个战区,建立战时体制。

……

伴随着战争局势的进一步升级,抗日运动也空前高涨。上海电影艺术界人士组织了抗日救亡演剧队,分四批开赴大后方演出剧目,宣传抗战。陶金夫妇和礼冰也加入了演剧队的行列,跟着第四批的同志们赶赴后方。

大卡车在坎坷不平的路上颠簸着,礼冰静静地靠在角落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竺方,我们长久没有见面了。现在你在哪里呢?

路上黄尘弥漫,把两旁的景物遮得模糊不清。陶金和章曼苹相互依偎着,望着渐渐远去的江南,也是默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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