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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阔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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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尝试了一种几乎所有写武侠的人都没有尝试过的写作方式。

什么是武侠呢,我们所熟知的,就四种形式。第一,金庸的武侠,以故事情节和场景营造取胜,我不能说他的小说中没有精彩的人物,但是人物本身的很多东西都被情节和场景替代了,牺牲掉了。而且他表现的中心思想是单一的,那就是侠之大者,天下为业,功成之后,退隐江湖。第二,是古龙的武侠,以语言和人物取胜,追求戏剧效果和诗意特征,但是,古龙小说有一个致命伤,语言的刀刃被磨得过度锋利,变得很脆弱单薄,反而容易折断。第三种,是黄易等人的奇幻武侠,那已经基本上是纯娱乐的东西了,自然也有严肃的成分在,但是更多的是为写故事而写故事,离现实非常遥远。第四种,干脆认为前三种都是不现实的,于是好吧,我就来颠覆和恶搞,代表作品就是尚敬的古装喜剧《武林外传》。

这四种形式,在表现方式上都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也各有各的成功之处。但是我要写的,是我自己认为的,第五种武侠。

所以你在我的作品里,看不到脱离地球引力的奇妙招式,甚至连爱情也大多是含蓄微妙,没有很多读者习惯的荡气回肠(当然了,高潮部分还是比较让人感动的:)),并且人物不唱什么高调,他们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门派之分。时代背景方面,我既没有营造虚幻的世界,也没有架空历史,我走的是现实路线,比方说,故事的背景是三十年代到四五十年代,那么,几乎所有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东西都可以在我的小说中看到,大到抗日战争,小到花露水的牌子,我甚至还让主人公在一个派对上遇到了小说家张爱玲。

那么我想表达的是什么呢?第一,武侠这个东西古已有之,但是在乱象纷纭的民国时期,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局面。在小说的现在时部分,那个名满江南的大侠只能在小镇上的中学做一个清贫的教书先生,而国民党的接收大员则饫甘餍肥,过着极端奢侈的生活。公平吗?如果论对国家民族的贡献,后者显然是排不上号的。可是你无官无财,就只能承认自己地位的低微,这就是乱世的生存法则。第二,人物的操守,他们当然还是高尚的,一如既往地高尚,但是我没有把他们塑造成人们习惯在武侠中看到的极端的英雄。有时候你会觉得我的主人公很脆弱,甚至有些病态。他们会一直留着妻子送给他的荷包,然后一直往里头装凋谢的梨花瓣,会在半夜做恶梦哭醒,然后在妻子的怀里寻找安慰,会因为思念死去的父亲无数次哭泣。有时候他们也是很家常的,比如竺方,就经常借着儿子跟老婆开玩笑,同时讨饶。我相信这样的人物还是被我拔高了一些,但是他们可爱。可爱在哪里呢,那就是,他们既不是陆小凤那样的妖人,也不是郭靖那样的伪人。他们不是你一见面就要以大侠身份称呼的大人物,而是不愿意也不在乎让人知道他是谁的一群人。我想,鲁迅说的“破帽遮颜过闹市”用在他们身上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第三,武侠小说中的女性,除了金庸笔下的小龙女,大多沦为男权笔墨下的花瓶。花瓶再漂亮也是花瓶,像古龙小说里那样登徒子式的主人公还能让那么多的女子痴心不改,在女权当道的今天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我不喜欢把女性作为这样一种清供来描写,我以为她们是独立的个体,她们应该有自己的个性和选择,她们在世界上的作用是男人们无法替代的。比如说,竺方如果没有安澜的照顾和扶持,就走不到生命豁然开朗的那天。我当然不是故意跟各位武侠大师唱对台戏,但是我想,一点点“温柔的叛逆”还是有必要的。:)

第四,武侠小说中的武术精神和武打描写。这个其实是我的弱项,但是我扬长避短,写意不写形。武术于我而言是一种和谐而美丽的东西,尤其是太极,这样的和谐应当用诗意的语言表现出来,写得太具体了反而失去了应有的神韵。当然了,为了写这些场面,我肯定要去查阅资料,但是我的写作理念是不会改变的。而武术精神,我融入了更多学者和儒生的成分,那就是,我笔下的人物都是亦文亦武,绝对不是离开刀枪剑戟就没处讨生活的那类人。比起武术,他们更追求内心的宁静与安详。对他们而言,武术只是探索生命的一种形式,绝不是目的。当江湖已经消失的时候,他们仍然可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在语言方面,我没有走武侠小说的老路子。我的语言节奏和写作风格,更像是《红楼梦》和三十年代的文艺小说,自然也有我自己惯常的路线。我喜欢比较慢一点的节奏,就像太极拳的推手,一开始不疾不徐,到该爆发的时候才能如疾风惊雷,一泻千里。所以你可以看到很多在武侠小说里看不到的细节和心理描写,就算你是读惯了爱情小说的人,读起来仍然会感觉过瘾。

最后总结一下吧。我笔下的武侠,既诗意,又现实。武侠的精神是崇高的,但是它会遭遇现实的尴尬。如何在武侠精神和现实世界中取得平衡呢?这是很多人思考的问题,也是我的小说要探讨的主题。

说了这么多,归根结底一句话,大家去给我的小说回几个帖子吧!

礼冰独自走在人潮涌动的南京路上,皮鞋在楠木地砖上碰出清脆的声响。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是老朋友陶金。

“陶金?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逛街,是奉你太太的旨意吗?”

陶金不置可否地一笑,说:“就算是吧。”

“准备买点什么东西呢?衣服,还是鞋子?”

陶金笑了一下,说:“其实,曼苹她今天有些不大舒服,约好了在兰心服装社取的衣服没办法过来拿,所以叫我来取一下,顺便再给她挑一块素雅一点的旗袍料子。老弟,你知道我是除了剧本什么也不关心的,要我挑料子,哎,可真是千载难逢的苦差事啊。”

礼冰笑着点了点头,搭着他肩膀道:“挑旗袍料子我在行,以前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她和我妹妹的旗袍料子都是我给挑的。不如我来帮你的忙,你请我吃午饭,怎么样?”

陶金站住脚,看了一眼礼冰,笑道:“我知道,你又想敲我竹杠了,对不对?”

礼冰微微一笑,点头道:“你真聪明。红房子,低于这个标准的免谈。”

陶金摇摇头,笑道:“我的工资全交给太太了,这件西装还是从旧货摊子上淘来的。你今天是存心叫我大出血啊,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红房子就红房子,这客我请了!”

礼冰指着他笑道:“好啊,明明小气得很,还要在我面前充大方,给人听见还以为章女士怎么虐待你了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呆子一向节约得很,哪里是你穿不起好西服,你是根本不愿意穿。不过,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儿上,别的话我也就不说了。”

陶金哈哈一笑,道:“你这张嘴呀,叽里哇啦说了一大堆了,还要说没讲。好了,我认输,行了吧?你带我去永安公司看看吧,兰心服装社的门市刚好也在里头。”

两个人谈笑着进了店门,先到了服装社取衣服,又到衣料柜台挑旗袍料子。陶金看见那么多料子或摆或挂,摇头笑道:“哎呀,眼睛都看花了,叫我选是选不来的。礼冰,你看看哪一块比较好呢?”

礼冰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素雅的是吧?这块怎么样?”

“水墨兰花?哎呀,果然是你有眼光。不过价钱该不便宜吧。”

礼冰把料子放下,笑道:“你呀,自己穿旧衣服也就罢了,要是给老婆做衣裳都不肯花钱,人家该说你小气,不会疼顾太太了。你要不要?”

陶金也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嘴,说得我是不敢不要了。就这块吧,劳驾包好了,送到楼上的兰心服装社去。”

店员答应了一声,去做该做的事情了。两人继续在店里闲逛,陶金看了看表,对礼冰笑道:“时间还早,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吧。”

礼冰笑道:“好啊,既然午饭是你请我,咖啡就换作我请你吧。到顶楼上去,那里的咖啡不错,而且我去还能优惠呢。”

陶金有些好奇,因笑道:“哦?你有什么能耐啊,他们能给你优惠?”

礼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笑道:“先上去吧,到时候再告诉你。”

两人到了永安公司的楼顶,挑一个靠窗的火车座坐了下来,立刻就有侍者送来菜单。礼冰说了声谢谢,点了两杯拿铁,把一张名片递给侍者。侍者看了看,点了点头,含笑而去。

“看来真有什么秘密啊。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陶金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微笑着问道。

礼冰笑着耸了耸肩:“其实很简单,我在给永安公司股东的千金,郭婉莹小姐的儿子当英语家庭教师。”

陶金笑了,靠在椅子上道:“哦,我明白了,所以这里的服务生对你特别客气。哎,那个郭女士的英文名是不是叫戴西呀?”

礼冰笑道:“怎么了,你也认识她?”

陶金笑道:“上海的社交界都知道的。好多年前,她跟人合作弄了一个时装社,专为各国女性设计用中国面料制作的西式礼服,还搞了一场非常罗曼蒂克的时装表演,据说反响相当好。”

礼冰拍了一下脑袋,道:“哦,就是那个在去杭州的路上遇到劫匪的郭小姐?当时报纸上是有报道的,据说这件事情还给她们的服装社增加不少名气呢。”

陶金笑道:“是啊。我也是通过报纸知道她的,有段时间她跟几个电影界的同行过从甚密,我借他们的光,跟她们家里人喝过几次茶。”

侍者把咖啡端上来,说了声“请慢用”,然后优雅地走开了。礼冰笑着说了声“请”,用小匙搅着咖啡,一边道:“那你对她们家里人印象如何?”

陶金抿了口咖啡,笑道:“很不错。她们家的人都非常有教养,是那种英国式的风雅作派,但是不让人觉得刻意。先生在商行里做,不过生意上不大成功,听说这两年才有了点起色。不过人是很有趣的人,很健谈,会玩很多东西,对自己的太太也不错。她们家的厨子也非常好,西菜和中餐做得都很不错。我第一次吃福州名菜‘佛跳墙’就是在他们家,那味道好极了。听去过福州的朋友说,福州聚春园正宗的师傅做出来的也不过如此。”

礼冰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她的孩子也很懂事。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家子。”

陶金放下咖啡,笑道:“好了,关于富家千金的话题告一段落。你的朋友竺方最近怎么样了?”

礼冰笑着摇了摇头,道:“就那样吧。”

“我听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你觉得怎么样?”

礼冰笑道:“人家都说结婚七年是感情的危险期,不过我看他们还是非常和睦的,甚至还很甜蜜。”

陶金笑道:“不是我好打听人家隐私,现在在电影圈里呆久了,离婚的事情听得太多,所以对天长地久都产生怀疑了。哦,当然,我和曼苹的爱情除外。”

礼冰喝了口咖啡,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补这么一句。不过他们两个现在也遇到了麻烦,竺方你知道的,从前在江南一带行侠仗义,很有些名气。现在一下子寂寞下来,工作的薪水又低,心里一定是不痛快的。我上次去他们家看他,正遇到他们夫妻吵完架。好在他现在大概已经想通了,因为我劝了他几句。”

陶金眯起眼睛,叹了口气,道:“是啊,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过我相信他们总能熬过去的。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红房子吃法国菜?”

礼冰招呼服务生结帐,一边笑道:“反正是你买单,悉听尊便。”

从红房子出来,两个人都有些倦意。陶金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唉,失礼了。你想去片厂看看吗?我们正在拍一部很大的片子呢,我在里头演男主角。这两天在赶拍最后的场面,过段时间就要上映了。到时候我会给你电影票的,绝对是内部的免费票,数量有限的,你别忘记把竺方夫妇也叫来看啊,我可等着你们几个捧我的场啊。”

礼冰点了点头,问:“哎,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叫什么《春水》的?”

陶金笑道:“是啊,《一江春水向东流》。”

礼冰一拍手,兴奋地道:“哦,我知道。这电影众星云集啊,除了你不用说,还有白杨,上官云珠,舒绣文,还有吴茵。特别是前两位,可是多少人梦里的大美人啊。这电影我一定要看的,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拉来给你捧场。”

陶金笑道:“那我可放心了。对了,今天我们拍豪宅的戏,你要不要看看银幕后边的工作是怎么进行的?这可比照相馆的摄影棚有意思多了,不过你可别到处乱走,除非我请你客串个群众角色什么的。”

礼冰笑道:“哎呀,我自然是明白你们拍电影的规矩的。废话少说,赶紧带我去吧,说得我心里痒痒的,不去倒不行了。”

两个人笑着到了昆仑电影公司的摄影棚,道具师和美工师正在前前后后地忙个不停,整架整架的钢琴和整扇整扇的门被人扛着搬来搬去。礼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不时停下来问陶金一些问题,陶金都很耐心地回答了他。这时候一个穿着绣金旗袍的少妇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握了握陶金的手,笑道:“你来了?这位先生是——”

“哦,这位是我的朋友,高礼冰。礼冰,这就是你的偶像,上官云珠女士。”

礼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对上官云珠深深鞠了一躬,笑道:“久仰大名了,一直很喜欢你的片子,像《丽人行》,我都看过好几遍了。”

上官云珠优雅地笑了笑,摆手道:“太感谢您的喜爱了,其实我的演技和名气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那么大。我该去拍戏了,你们慢慢聊。”

说完她袅袅婷婷地去了,站到了表演区内。导演喊了一声“开麦拉”,她马上换了一副谄媚妖娆的姿态,变成了戏里没有灵魂的“坏女人”何文艳。

在另外一个摄影棚里传出跳西班牙舞的音乐声,礼冰忍不住回过头往那边看了看,陶金笑道:“这是我在戏里的‘抗战夫人’舒绣文在拍第一场戏的特写镜头呢,咱们到别处看看吧,今天不知道有没有白杨的戏,要有的话,你可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影迷了。”

“陶金,导演叫我们两个去拍《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宣传照呢,都等急了。”

一个衣着素雅的青年女子笑着到了面前,拍了拍陶金的肩膀,很随意地说道。礼冰对她点了点头,她也笑着还礼。

“您就是白杨女士吧,能不能劳驾您给我签个名呢?”

礼冰说着掏出一个笔记本,白杨谦和地笑了笑,在上边很认真地签了自己的名字。陶金笑了笑,把自己的名字签在旁边。

“她是我在戏里的‘元配夫人’,所以把两个名字签在一起了。”陶金开玩笑地说。

礼冰一笑,道:“你演的角色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啊,不怕破坏你一向温厚儒雅的形象吗?”

陶金摇摇头,笑道:“演员嘛,自然就应该是百变金刚,什么角色到你手里都能演出来,演好,才算是有本事。好了,我去拍个照片,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下,我就来的,啊。”

礼冰答应一声,看着片厂忙碌的景象,忽然有一种走进梦境的感觉。他看到了摄影机里的影像,比那些粗糙的布景显得精致多了,可是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被人精心雕琢了放在橱窗里的商品,美丽而易碎。

他正呆呆地想着,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他一回头,竟然看到了竺方微笑的面孔。

“竺方?你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礼冰惊喜地问道。

“我啊,很久没见到陶金大哥了,挺想他的,今天到这里来看他拍戏,没想到就遇上了你。你呢,也是来看他拍电影的?”

礼冰笑着点点头,道:“刚跟他从红房子吃完饭过来。”

竺方笑着捣了他一拳,道:“你小子,吃好东西也不叫上我。”

“瞧这话说的,我怎么知道你今天会到这里来呀。”

“那,你可得请我吃晚饭。”

礼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皱起眉头道:“哎呀,也不知道他们拍戏要拍到几点呢,电影演员的工作时间表很难说的。”

“就是补拍一些镜头,主要是几位女士的,要把她们的脸拍得漂亮点,特别是绣文和云珠。哎,这不是竺方老弟吗,许久没见面了,你还好吧?”

礼冰跟竺方回过头来,正和微笑的陶金打了个照面。三个人笑着握了握手,礼冰提议道:“今天晚上到我那里去吃饭吧,陶金,你这里几点收工啊?”

陶金看了看表,道:“哦,大概四点就结束了。我现在去拍个过场戏,你们请自便,我们四点这里见,好吧?”

“好,你忙你的去吧。”

两个人看着陶金的背影走远了,互相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礼冰笑道:“你这些日子心情好多了吧?”

竺方笑着说:“恩,上次你劝了我一回,现在心里敞亮多了。不然我能到这里来找你们吗?你知道我是最怕吵闹的,上海又是这么繁华的城市。”

礼冰笑了一下,道:“你也来得正好。你知道吗,我刚刚搬了家。”

“哦?新居在什么地方啊?”

礼冰一笑,道:“也算不上什么新居,是朋友让给我的二手房子,不过很宽敞,住两家人都有富余。他最近失恋了,工作也丢掉了,所以就没办法维持,只能把房子让给我,自己住到花销小一点的地方去。你知道的,那样的老公寓房子,光是护理的钱,一个月都得花相当的数目。”

竺方点头,又问:“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认得呢。”

礼冰笑道:“叫程士砥,以前在洋行里做,照片拍得很好,这里也经常找他来拍剧照和定妆照。他爱上了选美比赛获奖的三小姐,可是那三小姐嫁给一个高官做外室了,所以他也就失恋了。病了半个多月,工作丢了,人也憔悴得不得了。据说现在去一家报馆工作,不晓得情形如何了。”

竺方叹了口气,道:“他倒也是个痴心的人。哎,他的名字满怪的,是哪两个字啊?”

“哦,士农工商的士,中流砥柱的砥。”

竺方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难怪命不好。他这样的男人,总是被女人当作底来对待的,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才会委身,不然都是拣高枝飞去了。他人估计也老实,只好吃哑巴亏。”

礼冰也叹道:“是啊,我早劝过他的,可他不听。”

“我下班了,走吧?”

陶金笑着招呼他们,于是三条汉子勾肩搭臂地出了片厂,往衡山路上的公寓楼走去。

“天荒地寒,世情冷暖,我受不住寂寞孤单。走遍人间,历尽苦难,要寻访你做我的旅伴。我和你第一次相逢,你与我第一次见面。相见恨晚,是不是相见恨晚?

不,不,我正青春,你还少年,我们相见不恨晚。永结同心,不再离散,重新把环境更换……”

竺方和陶金慵懒地靠在米色提花沙发上,喝着加了糖渍柠檬的英国红茶。陶金把茶杯放回茶盘里,笑道:“礼冰啊,你现在倒是享受起资产阶级的生活来了。”

礼冰一笑,道:“哪里,我是资产阶级的房子,无产阶级的命。”

三个人都哈哈地笑起来。竺方打量一番四周的陈设,不禁微笑道:“你的朋友品味不俗啊,看看这些东西,都是经得起推敲的货色。尤其是那块圆弧形的胡桃木玻璃隔扇,真是亏他怎么想的,把我们东方的月洞门与花窗跟西方的建筑艺术结合得天衣无缝,厉害,真厉害!”

礼冰点头道:“是啊,当时我就跟他讲,这样的房子与其让给我,不如索性卖了,倒能值更大的价钱。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说是不忍心看着自己买的房子落到别人手里,万一给糟践了岂不心疼?所以呢,我就住进来了,权当给他看房子的。他自己也说了,光景好一些就搬回来,和我一起住。”

陶金叹道:“是啊,住了这么久的房子总归是有感情的。”

礼冰笑道:“你们刚才听了白光的歌,觉得怎么样?”

竺方摇头道:“也就这首我听了还有些感觉,之前那个什么《如果没有你》,实在是够呛,我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好把留声机关掉了。”

陶金坏坏地一笑,拿腔拿调地模仿起白光的歌声来。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反正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祸。

我不管天多么高,更不管地多么厚。只要有你伴着我,我的命便为你而活。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你快靠近我,一同建起新生活。”

竺方捂住耳朵,笑道:“快别唱了,你再唱把狼都招来了。”

陶金哈哈大笑,两手一摊,道:“可是上海没有狼啊。”

“是没有,你唱完就有了!礼冰,这样的歌,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安澜她们会喜欢,完全是无病呻吟么。”

礼冰笑道:“你呀,还是不知道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她们喜欢听一支歌,只是因为里头一句歌词合了她们的心意。就比方《如果没有你》吧,那句‘反正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祸’,你不觉得把小女子的心思刻画得很传神,很可爱吗?”

竺方想了想,笑道:“也是,这句不听曲调,是满可爱的。不过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没有男人就过不了日子似的。女的也应该自立自尊么,依附于男人有什么意思。”

陶金盯着竺方,故做惊讶状,道:“哎呀,老弟成了女权主义者了。来,我看看,面孔像不像?”

竺方也忍不住笑了,道:“哎,你有时候简直就是个大活宝,叫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陶金笑了笑,靠在沙发上,问:“我是见过你从前跟礼冰的合影的,那时候很帅气嘛。可是现在呢,我觉得你有些憔悴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礼冰长叹一声,把茶杯搁在茶几上,缓缓道:“你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楚,遭了多少罪。因为他把日本人抓了送到抗日队伍那里去,被特务盯上了,后来逃到福州,到底也是没有摆脱他们的魔掌。他给关了三年,三年下来,手铐脚镣没离身的。牢房里又冷又潮湿,他的气喘病也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病根啊。”

陶金叹了口气,道:“是啊,抗战八年,哪个人又不是伤痕累累的呢。我呢,打摆子和寒热也是家常便饭,当时条件不好么,有什么办法。好在现在生活好了,总算是养过来一点。竺方,你呢,现在还发气喘病吗?”

竺方笑了笑,道:“我啊,现在在练太极拳,听说对气喘很有效验。我父亲就是武术家,我自己呢,当年也当过几天行侠仗义的人。所以现在把武功再拣起来也不是很困难,练几年,把身子养好了就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礼冰把灯开起来,说:“哎呀,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连吃饭都忘记了。你们想吃什么?我知道附近有几家不错的馆子。”

竺方笑道:“你的经济也不是特别宽裕,还是在家里吃吧。我刚才到厨房看了一下,你家里的储藏还是够我们饕餮一顿的。陶大哥,你会做菜吗?过来帮把手。”

陶金“哎”了一声,赶紧到厨房给竺方帮忙去了。礼冰在一旁看着,插不上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本来是我请你们,结果还要你们帮我下厨,这实在是——”

“好了,你先出去吧,饭一会就能好的。我们两个喝了你半个下午的茶,已经很受用了。”

礼冰听如此说,笑着摇了摇头,回客厅看书去了。

“清蒸桂花鱼来咯——”

竺方忙不迭地从厨房里跑出来,赶紧把热腾腾的菜放在桌面上,甩了甩手,笑道:“哎呀,烫死了。”

陶金把拍黄瓜和小葱拌豆腐端了来,一边神采飞扬地唱着歌。

“我做的是,爆肚炒肉溜鱼片,醋溜腰子炸排骨,松花变蛋那个白菱藕,海蜇拌肚滋味足。四凉四热那个八碟菜,白干老酒哎——烫一壶!”

礼冰到了餐厅一看,搓了搓手,笑道:“还满好的嘛,你们两个都有两下子。不过陶金,你唱的歌可不对景啊,没一样菜这里有的。”

“报菜名呢,就图个热闹,哪里就有这些菜了?好了,快吃吧,凉了可就不香了。”

三个人各自落座,开始吃饭,半日无话。

饭吃完以后,礼冰笑着道:“你们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我们可以联床夜话。”

陶金看了看他们两个,笑道:“我没意见,跟曼苹打声招呼就好了。竺方,你呢?”

竺方笑道:“我也没意见。”

“那就到我房间来吧,今天晚上我们要尽兴地聊一聊。”

台灯微黄的光晕笼罩着室内,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活动着,仿佛一张精致的剪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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