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离一人坐在江畔竹林的石凳上,喝着茶。天色很好,江面上却空无一舟。也许渔夫们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吧,她想。
暮春时节,林子格外显得翠绿,地上不断有笋子冒出来,一日未见竟生了有一尺高。竹叶上沾着露水,晶莹剔透的挂在叶尖上,一个不小心滚了下来,打进湿润的泥土里,润物细无声。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半截竹箫,只有三个音孔,短得很。于是便掏了出来,手指在音孔上轻轻一拨,“铛”一声弹出一柄短剑来,银光闪闪的,上面刻着一首小诗:
“原上望江南,江南是故园。相思是离情,离情在江南。”
她一直参不透,那个守护在祁连山脉一辈子的人,为何还要怀念这江南的淫淫小雨?孤守终老的母亲为何却要为自己取名“离”,是离开那丛大山,那片戈壁吗?或是离开这江南是非烟雨红尘之地,去寻求一生的平静与安宁?那却又为何告诉自己那个纠葛万千的恩怨?她想不明白。
喳喳一阵声响,江离知道是颜祁踏着湿润的泥土走来了。有一阵风拂过,舔起他的衣角有些噗噗作响。便匆匆收好箫藏在袖中,身后来人只瞥见银光一闪。
咽下一口茶,江离向着他道:“坐吧。”
于是他坐下,江离看见他右手边的袖子里暗暗藏着的箫,不动声色,只从茶盘里反扣的白瓷杯里取出一只来,浇上一底,啷了一啷倒掉,再重新斟上半满,递到颜祁手前:“喝茶,龙井。”
颜祁左手接过杯,放在唇边闻一闻,说:“灵隐寺的茶,虎跑泉的水,姑娘可真是雅兴!”
江离转手也为自己斟了一杯,握在手里暖着,说:“我只喝茶,其余怎样都无所谓。”
颜祁无奈一笑,低头看着她握杯的手,手指纤细却有力,是双握剑的手。指甲修得很干净,没有半点污垢,也未着一色,显出最自然的健康来。
他只这么暗暗一想,江离却一手伸过了石几底下,解下他左腰畔的佩剑来。他却只觉得一阵清风从衣摆下掠过,剑就已经在她手中摩挲了。
他眼睛只粗粗一略,抬起杯子喝下第一口茶,然后说:“江姑娘好快的身手。”
江离却是手眼不离那柄剑,银白的剑鞘几乎被镂空,下柄嵌着几道尖锥形的珌,由下而上七颗宝石缀在其间,金光灿灿。
“啧啧,不愧是剑阁的主人啊,使这样一柄剑,怪俗艳的。”她按了按剑鞘上的机簧,噌一声弹出剑身来,“吹毛可破啊!”她说。
“那不是我使的剑。”颜祁说。并没有伸手去要回他的剑,又喝了一口茶,“那是剑阁的剑。”
“你不就是剑阁的主人吗?”江离问,把剑又插回了鞘里,那股尖锐的风又吹过她手上的皮肤。
“我不喜欢它。”颜祁说。
“不喜欢它?那你为何还佩着,不另换一柄,你不会铸剑的吗?”江离将那剑往颜祁手里一推,滔滔的问了这么多。
“当然会。”他接过剑,手指在上面抚摩着,突然间发现两人的手是如此的相似,“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哦!”江离似乎恍然大悟,“老阁主的儿子,自然是会铸剑的了。是不是?”她一双眼睛扬起来看着颜祁,颜祁又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说:“可否请江姑娘赏脸,听鄙人说一段陈年旧事?”
江离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看向竹林的深处,又有一滴竹露滴下来,恰巧落在颜祁杯里,啵的一声。
江离的手指扣着石几,不久听见她泠泠道一声:“好,今天心情不错,我洗耳恭听!”
颜祁一笑,举杯喝一口滴落了露水的龙井,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