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抓虫…… 山下小镇。
一道青影率先闯入最好的酒家。“小二。”来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大咧咧吩咐,“来一大盘牛肉,再般三坛烈酒。”
“一壶清酒,两碗素面。”随后进来的僧人,温声续道。
“清酒?”小二怔了怔。
“快去,快去!”少年不耐挥手,转眼四顾。所谓最好的酒家,也不过是建筑大些,桌子摆得稀些,凳子平些罢了。而桌上的隐隐裂纹,就像中年人额上的纹路,岁月就是这样不经意的老去。
昙空敛眉垂目。两人一时无言。
四周是空荡荡的桌椅,已近年关,在外奔波的人,自是少了很多。在外劳碌的匆匆行者,揣着盘缠归乡,一般也是不舍得将血汗钱浪费在途中。酒家疏冷空寂,而街道上,则晃荡着置备年货的普通人,讨价还价,熙熙攘攘。中午的阳光,仿佛只照耀在热闹的地方,而酒家的阴影,似乎只能与冷寂为伴。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昙空侧头,亦叹:“华京?”
华京无聊的翻转筷子,淡淡道:“人命如草芥。”他神色涣散的黑眸静静看向窗外的苍生,“他们归乡,而你我何去何从,我们又何去何从?”他声音低沉,却无端挟来森森暮色。
昙空担忧的凝视友人,目光悲悯:“人命如草芥。”他不自禁重复,低头看向伸出的温润双手。
“五人绝杀,竟然请出了沧浪阁的五人绝杀!”华京手蓦然握紧,一双筷子竟刹那折断。手掌张开,断成四截的筷子从手掌滑下,华京仿佛脱力,“江湖中的少年才俊所胜几何?”
“只剩你我也未尝可知!”昙空唇角微扬,这乍露的笑容,却是冰冷无边。
“安公子,安公子!”华京喃喃念着,神色一聚,凝定虚空,手狠狠砸在腿上。
小二战战兢兢端来酒菜。
华京捞住酒坛,扬头便灌,思绪翻飞。
安公子出道于今年年初。
洞庭湖纪家满门遭灭,临人闻得惨叫赶来之时,竟已失去了凶手的踪影。而满地尸体中,有一方染血的帕子,帕质地为白绫,上绣一字“安”,字迹横平竖直,宛若幼儿手书,却隐含杀伐之意。当地名宿赶到之时,凶宅前院竟凭空多出了一本帐薄,上面历历记载着纪家贩卖幼女的罪事。
此后,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虽说凶手所为,称得上是侠义之举,却过于残忍,纵正道亦身为不满。更何况,被杀者多为江湖侠义之士,与各方势力的关系错综复杂,却被凶手揭露出累累罪状。这无疑让正道蒙羞!
而后,传闻,凶手为一少年,又因帕上字迹,故被江湖人士称为“安公子”。
因为被杀者,无论武功高低,皆是一招毙命,倘若以正常手段取胜,安公子的武功当真前无来者。因此大多数人认为安公子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安公子的形象更是越描越黑。江湖人心惶惶,无论□□白道,皆是讨伐声一片。
安公子的形迹,历时一年,仍然无从琢磨,□□竟请动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沧浪阁,不惜杀尽江湖少年才俊以除之,真正死去的只是那些并非出自名门的少年。刺杀行动将近一月,正道竟无多少阻止之声。江湖四大家等势力,只是召回在外的少年子弟,同时应邀派一些管事前往名存实亡的武林盟,说是商讨安公子时宜,至今尚无应对策略传出。
昙空缓缓为自己斟酒,淡淡呡一口,道:“忧无绪之忧,何苦!”
“呵呵!”华京放下空酒坛,神色变换不定,眼中瞳光一散,忽然笑道:“你这酒和尚,这次可是被师父赶下山了?”
昙空神色安然,唇角隐隐有了些笑意:“心中有禅,酒中有禅,酒中有禅,心中有禅。”
华京微怔:“又是这劳什子哑谜!”随手捻起几片牛肉,“都言酒肉和尚,怎能只酒不肉!”不由分说地塞向昙空口中。
昙空手中竹筷一竖,恰恰挡住了华京伸来的手,华京手腕一偏,立时换了个方位逼近。昙空翻转筷子,直如耍戏一般,筷影幢幢,宛若大山,将华京的手防卫的滴水不漏。
华京轩眉一扬,朗声而笑,慢悠悠将手中的肉塞入自己口中。
昙空低眉顺目道:“心中无肉,肉中无禅……”言未毕,华京已忍俊不禁的将口中食物悉数喷出,直奔昙空而去。
昙空身子一闪,站在丈外,双手合十,摇头晃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的动作不能说不规矩,看起来却偏偏滑稽无比。
华京抱着酒坛,哈哈大笑:“昙空,你……你……”他竟笑得说不出话来。
昙空抬头,状似严肃道:“朽木不可雕也!”然而,他的眼角眉梢却全是笑意。
华京笑声忽止,又一语不发的扬头灌酒。
两人的素面很快端了上来。华京依旧闷声不语,仰头灌酒。昙空似也有些恍惚,大口吃面,心神却显然不在其上。
碗底已空,昙空衣袂一扬,抽身离席。
“喂,等等!”华京拍下一块碎银,捞起地上未喝的一坛酒,摇摇晃晃急追昙空。
陌上,黄尘滚滚。
昙空倒骑黄牛,悠然行进,宽大的僧衣,宛若银河帷幕,翩跹而舞。
华京蜷缩在一头高大的瘦驴上,青驴走的并不如黄牛平稳。他散漫的啃着干粮,眼神涣散,状似惬意。
昙空阖目端坐,口中念念有词。
“你那老师父的做派,有什么好学的!”华京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哪儿?”
昙空微哂:“安公子在的地方!”
华京僵硬地笑道:“你知道安公子在什么地方?”
昙空温顺的回答:“有缘,自会遇到。”
“你想超渡他?”笑容渐渐流失,他一字字补充道,“他不可超度,所以我准备向安公子挑战!”
昙空眉宇紧蹙:“你是要逼出安公子?可是……如此正面交锋,你并无胜算?”
华京懒洋洋笑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收起干粮,他冷声道:“死于决战总好过被不明不白的暗杀。”他咬牙切齿道,“因为安公子,我们死了多少朋友!呵,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替天行道,安公子他只是一场灾难!凡是灾难,必须尽快斩杀!”
昙空沉默片刻:“你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他摇头叹道:“这江湖啊!”
“呵!”华京大笑,“江湖,江湖!”笑声悲愤而苍凉,如同飓风刮过茫茫枯叶,完全不像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所拥有的。
昙空静默,此时除了静默,再也没有更好的语言。
蹄声得得,却完全驱散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在这沉寂中,华京抽出长剑,从怀中掏出洁白如雪的方巾,缓慢而仔细的擦拭佩剑。青铜佩剑,普通的随处可见,却在他手上,拥有了一种华光,那是一种坚定凛然的光芒,让人不敢轻视。华京那涣散的眸光,一旦凝聚,便有了风雷的威严,此时他定定凝视着配剑,又仿佛看向了更远。
昙空似乎叹了口气,口中诵经声沉沉涌出。
枯木白日,黄土苍天。两人踽踽而行,在夕晖余照下,拖出长长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