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过一个又一个相同的庭院,一幢又一幢相同的房子,连树木、石头都几乎一模一样,天哪!让我自己走我怎么认得出路?
“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只听一个声音吼道,“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居然看到我来了也不让路!彭家堡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废物?”
这个声音……应该是在前方那庭院的门口,背对着我们。听声音,有15年内功基础,擅长外家功夫,内力并不深厚。这应该是……
羡阳突然大惊,低声说道:“二少爷,我们从别的路走吧!”
“为什么?”我还没有明白她的用意,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转过身来,愤愤说道:“算了!退下吧!话都说不清楚,日后再与你们算帐!”说着,便向我们这边行来。
“快,等会儿再解释。”羡阳看起来很急。她迅速转身,想拉着我跑,可惜,那人还是早一步走到我眼前。“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哥啊!二哥,又放假归来了?”四弟满面笑容,向我走来。
像是陡然穿上一件浑身是刺的衣服,我感觉我身体被针扎似的颤了一下。四弟……他那笑容,还不如三弟的冷漠让我觉得自在。也难怪羡阳方才那般慌乱……
一面胡乱地应着:“嗯。”一面示意羡阳快走。
四弟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看着我:“二哥,别急着走呀!晚些去大哥那里也不要紧,多跟小弟我聊聊,你只会有好处而绝不吃亏。”
羡阳低着头,想快步离去,被他一把抓住:“急什么?我就那么可怕?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在彭家堡住着总要碰见我的,哼!躲什么?躲得过么?日后把你调到主屋伺候,叫你天天对着我,看你躲到何处去!”
“你在彭家堡住着总要碰见我的”、“日后把你调到主屋伺候”……他……按照彭家堡的规矩,为了避免争权,没有当上堡主的子嗣要全部搬离彭家堡。他这话,任哪一个兄弟看来都不啻为挑衅。我冷笑,幸亏是遇见我,若是换成三弟,他们俩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可是,不煞煞他的威风我也不甘心。
“四弟,别开玩笑了。羡阳急于带我去探视大哥的病情,二哥过几日再去你那儿叙旧。”我轻轻一格,把他抓住羡阳的手挡落,“好不好?就这样!回见。”
羡阳低着头屈了屈身,当作告辞礼,我二人疾速脱离了四弟的视线,只听他在后面笑道:“小弟恭候二哥!”我叹口气,他以为我要跟他打架?这小子真不懂事……
想来他也会如坐针毡吧。我回来了,三弟也回来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稳坐少堡主的位置,现在感到威胁了?我还故意提醒他他不过是老四,上有大哥、我和三弟。他以外家功夫见长,我轻轻一格中,只使出三分内力,他便抵挡不住了,不感到危急恐怕也很难。
“呼……”羡阳长吁出一口气,“多亏有你,二少爷!否则还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话来呢!”“不客气,我们快走吧!”
本以为向来伶牙俐齿的羡阳见了四弟有的一番争吵,却不料她竟这般忍让。恐怕这是大哥的意思,能让她心甘如此的,也只有大哥了吧。
“大少爷!我把二少爷带回来了!”羡阳一进明轩重新又活泼了起来,邀功似的大叫。见月已经泡好一壶上好的滇红,斟满两杯,侍立在大哥身边。
大哥温和的笑着,脸色虽苍白,但声音并不虚弱:“还顺利吧,二弟的事?”
“挺顺利的。要好好谢谢大哥和羡阳了。”我真诚地说道。
“二少爷客气了,”羡阳向我笑道,又转过头去向着大哥嘟嘴道:“今天要不是二少爷啊,羡阳又要被四少爷欺负了!”
大哥叹了口气:“唉!别去惹他,让他去。”
“可是,羡阳没惹过他,他却像是盯上羡阳了……”羡阳委屈得很。
“好了,你们俩都下去吧!容我跟二弟聊聊。”大哥的话虽然温和,却似一道严令,羡阳和见月都一声不吭的出了门去,把门带上了。
“二弟,来,喝茶。”大哥微微笑着,苍白的手颤巍巍的端起一杯茶来,似要往我面前送。我连忙端起另一杯,迅速轻碰了一下他手中的杯子,说道:“来,以茶代酒,庆贺咱们兄弟重逢。”大哥摇摇头笑道:“该是我为你接风洗尘才是,咱们又不是经历了生离死别,有什么可庆贺重逢的?”
我抿了一口茶,大概是一见了大哥便忘形了吧!以他虚弱的身体,以我危险的身份,我们能够重逢,当真是幸事。茶有些苦……那是什么味道?像是第一次杀人时吹过血腥的风,像是一刀砍下人头时候旁边哭天喊地的泪水,像是每一次擦拭斩天刃时心中的苦涩……我不禁皱了皱眉。
“说实话吧!二弟。”大哥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大哥好不了了?”大哥迷离又期待的目光看得我心里一紧。“不,大哥,你可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开始恨自己笨拙的言谈,为什么做杀手让我如此沉默寡言,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哥。
“没关系,二弟,我一定会撑下去,直到看你登上彭家堡堡主之位。”
我心里一震:“大哥,你胡说什么?堡主之位,我没想过。”底气有些不足,语气便自然而然地加强了,似乎想补上一点底气。堡主之位谁不想做?三弟对我的敌意,四弟的张扬跋扈,六弟不断与武林新秀结交,难道不都是因为这堡主之位而起的么?
“二弟。”大哥的表情严肃起来,使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可怕。“成为堡主,是作为掌权家族子孙的唯一出路!我身体不好,当不成堡主没有关系,可以留在堡内休养,可是堡主的其他兄弟,为了巩固堡主在堡内的绝对地位与权利,必须接受任务外出。这个,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倘若三弟、四弟或六弟,他们中的任一个做了堡主,你的命运,自己有没有想过?”
我无言以对,这的确我都知道,我的父母、三弟的父母都是因为大伯做了堡主的缘故而在外行动牺牲了的。“我……”
大哥不管我,继续说道:“现在四弟常以少堡主自居,说实话,我很看不过去。你也看到了,现在我爹还在,他就已经敢动我的丫头了。哼,我还算是他的什么大哥!二弟,我希望,少堡主是你!”
“大哥!”我不禁叫出声来,“少堡主之位我不敢奢望!论武功,我不如三弟;论出身,我比不了四弟;论武林中的朋友,我更远远及不上六弟。大哥,只是因为我现在是除你外最大的孙子,我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被人重视的威胁力。就是这点威胁力已教兄弟们看我十分不顺眼了,我不可能的!”
“错了!”大哥坚定地说道:“你必须要以少堡主为目标!现在除我,你是长孙,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四弟虽是嫡孙,但论起各方面能力而言,远远不及你。三弟性情冷漠,心胸狭隘,并非做大事的人。六弟自由散漫,早就同我说过向往堡外自由自在的生活。少堡主之位,非你莫属!”
“大哥,”我认真说道,“三弟其实人并不坏,只是冷漠了一点,他做堡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不!”大哥语气决然,“你以为他跟你一块儿长大,凡事都与你差不多,就拿自己与他比照,可是你们两个有很大的差别。我长你们三岁,他的性子我看得比你清楚,上一辈的先例也知道得比你多。你听我一句,绝对不错。”
还不等我答话,大哥又说道:“你纵使不想做,也有人逼你。三弟虽然与你一样无父母支持,但他毕竟有一个嫡亲的弟弟——七弟,两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七弟乖巧伶俐,很得爷爷心意,万一三弟使个什么计谋,你要面临的就不是做不做堡主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问题!四弟也是一样,只要他在我爹耳边吹吹风,你的命运就会跟四叔一样!”
“四叔?”传言四叔与五叔当年为争少堡主之位,暗地给对方下套,全家均死于非命,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四叔的遗腹子——五弟,倒是的确刚出生便夭折了。
大哥倒抽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四叔绝非与五叔争位相互算计而亡那么简单,这个我日后再与你说。总而言之,为了你自己的生存,你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少堡主的位子!”
大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大哥要这样帮我?他与每个兄弟的关系都处得相当好。“为什么偏要选我?他们不是都很好么?”
大哥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滇红:“三弟、四弟何曾把我放在眼里?在他们眼中,我只不过是废人一个。他们唯一感到威胁的,就是你。一心只知道先对付你,再夺取堡主之位。到时候我的日子是什么样子,已经可以想见。二弟,推心置腹地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可依赖的弟弟。有我的支持,他们想做堡主还嫌太早。大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二弟,我的命运也交在你手上了!无论他们中的那一个做了堡主,我们俩都没好日子过!答应我,争取做堡主!”
“我……”我不知该怎样面对大哥的要求。
大哥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你犹豫什么?怕什么?做卧底的日子是该结束了,回来争堡主之位!”
我一惊:大哥是怎么知道我做卧底的事的?面上却不动声色,把玩着手上的瓷杯:“大哥在说什么?”
大哥微微笑了笑:“你道我足不出户,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么?我比大家都看得清楚。你出去这九年,绝对不是去习武了。我猜,应该是去做卧底了,这是彭家堡培养子孙的传统。若是真的习武,你应该全身都晒得很黑才是,可是你的脸从眼以下比额头白许多,脸上的痘也不少。据我推测,应该是蒙面时间过长造成的。有谁习武需要把脸蒙得那么严实?”
“呃……”我找不出理由反驳。
“呵呵,二弟你不必否认。看起来,爷爷也很看重你,如此着力的培养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赶快回来,据我的估计,两年之内,彭家堡就要立新的少堡主了。”大哥笑得很深邃。
随着见月回自己的归燕园,耳旁是她不急不缓的声音:“今日大约堡内要热闹了,听暖香坞的小萤说今日又要有客人来访,都是六少爷的好朋友,听说都是武林新秀,武功高强,二少爷要不要去见见?”
“唔。”我随口应着,心里却满是大哥先前的话……
“你是聪明人,大哥也不紧逼你。相信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
等等!见月刚才说什么?“见月,六少爷有多少朋友来访?”
“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二少爷自己去向六少爷求证吧!”
这些人来头好大!值得爷爷化妆接见,值得彭家堡大张旗鼓的招待,他们到底有多少本事?虽有所耳闻,但我平日无任务决不出门,对非任务对象了解得极其有限。有机会真要见见,解释清楚误会,相信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
见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到了,二少爷。”
我抬头,看见院门上的牌匾:归燕园。夕阳的余晖落在几个金色的大字上,第一个字刺出一道耀眼的光。“归”?是该归来了。
“二少爷,大少爷着我把这个给你,去脸上的痘。”见月往我手中塞了个银色的小盒子, “每日抹两次,三日便好了。婢子告退。”
“谢谢,替我谢大哥。”我看看手中的小盒。唉!大哥……
趁我失神,迅雷不及掩耳,一只小手伸了过来,一把将那小盒夺了去。“嘿!二哥!”
圆圆的脸带着狡猾的微笑,好家伙!是八弟!虽说我是出神了,但要从我手上夺取东西也不是件易事。这小家伙居然办到了!有前途!
“还来!”我故意板起脸说。小家伙跑得老远,越发得意起来:“不给不给!二哥你有本事从我手上抢啊!”
这小子!我才不跟他抢呢!一则一旦在他面前显露武功,我这宝贵的十日假期就会完全泡在教他武功上。二则他是五叔的遗子,我擅长的又都是杀人的招式,一招失手罪过就大了。
“我的东西,还来。”
小家伙摇头晃脑的:“我见着了,是见月姐姐送你的定情信物!”
听到这句话我是真动气了,小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与大哥的侍婢有什么私情,少则破坏见月的名誉,多则累及大哥。
“少胡说!”
“噢,那我知道了,你是托见月姐姐帮你买的?”这小家伙说着,打开了盒子。“咦?胭脂?二哥你要胭脂干吗?送给心上人?”
“拿来!”我出其不意向他夺去。对付一个小孩,我还是有十分把握。
“嗯?”他闻声抬起头,斜看着我,全然没有任何防备,原本我站在一丈开外,他抬头的那一瞬,我离他还不到一尺,相信他被我吓住了。“哇!”他一惊,顺手向外一抛,那锦盒“扑通”一声落进了池塘里。
大哥的心意……竟然被这个小子弄到水里去了!两个面面相觑的影子倒映在池塘水面上。
“算啦,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赔就是啦。”八弟片刻之后满不在乎的坐了下来。
“你怎么赔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大哥那里才有!”我瞪着他,叹了口气,本打算说:“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话还没出口,那个小家伙已经奸笑着掏出一只小瓶:“刚才我只是把盒子扔到水里去了,你的胭脂在我手上。来抢啊!”
喝!今天竟然被个小孩子耍了!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去抢只是随了他想玩的心意,懒得同他玩。“我要休息啦,你自己慢慢玩啊。”我佯装回头想进屋休息的样子。
“二哥,你,你别走啊,你不要胭脂啦?”他的声音有点焦急。嘿嘿,这叫做欲擒故纵。小孩子跟我斗?嫩着呢!
“二哥……二哥!啊——”“啪!”
听得他的叫声,我不禁回头:也不知道是他真被绊倒了还是故意吸引我过去,他状似狼狈地趴在地上。唉,不管是否真的,作为二哥,总不能看着他不管。我奔了过去,把他扶起来。他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二哥——我被石头绊了一跤。你的胭脂……你的胭脂刚才滚到水里去了。”
好小子,还不老实!我一把扭住他的双手:“又想骗你二哥?同一招不要用两次!”
他看着我直跳脚:“是真的!我没骗你!”
“少废话!快拿出来!再不拿出来我把你吊在树上!然后把你鞋子脱了,点你涌泉穴,痒死你!”我凶神恶煞地威胁他。
他哭丧着一张脸:“二哥,是真的,我真的把它弄到水里去了。要不,你放了我,我帮你去向大哥讨。”瞧他的样子,急得满面通红,这回应当是真的了。算了,大哥一番心意,也不过希望我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其实只要能够呆在家里,我已经是很满足了,脸上几颗痘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算了,不必了。”我松开了八弟,“别去麻烦大哥了,不碍事的。”
八弟冲我扮个鬼脸:“刚才不算向你讨饶!下次我们再比过!”说完便跑掉了。我碰上了他也只好摇摇头,耸耸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