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条看鱼倒是看得专心致志，只是不知道那鱼怎么了，令她一会儿露出笑容一会儿又愁眉不展。
好，捉弄捉弄她！
返回地上，捡了一些小石块，到书房写了一张便笺，再爬上书阁的屋顶，大条还在。我轻轻笑了笑，用便笺轻轻包住那小石块，对着大条的头掷了过去。当然不是去打她，那小石块从她头顶擦过，“倏”一下，飞进了旁边的草丛。看来力道拿捏得正正好。
果然见她摸了摸头顶，警觉地四顾，很快便发现了落在草丛里的便笺。“看右边楼阁顶上。”她果然按照便笺上说的看向了我，一脸茫然立马被带着不甘的笑意取代。你等着！我似乎看到她脸上写着。
好！等就等！我干脆坐在了屋顶上。
她跑进房里，片刻便冲将出来，手中捏着一张便笺。她也学我小心地用便笺把石子包起来，一脸的挑衅神色，一手将那石子向我抛来。好！我笑着看着她，她还是原来那个不服输的大条啊。
石子向我飞来，我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僵——看起来她用的力量不够，在距离屋檐两三尺的地方，那石子就无可避免的坠落了下去……
大条颇不服输地蹬了瞪眼睛，又跑进房中，重又写了一张便笺，毅然决然的包上石子，向我投来。看得出来，这一次她加强了力量，石子的轨迹远远高于刚才。只……只是……好像太高了……我瞅准那石子，奋力向上一跳，竟然只是刚刚碰到！石子在我一碰之下减了不少去势，堪堪地向下跌落。我一定要接到！飞身上去，一脚借力于飞檐，蹿升而上，石子终于被我抓到了！哈哈！还来不及得意，身在半空中的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我脚下是空的！我怎么办？
一刻都迟疑不得！这样直板板摔下去，怎么也得伤筋动骨。我尽力向书阁旁边的那棵大树靠去，这回又被这个大条害惨了！
我尽力伸手企图抓住一根哪怕是最小的枝条，缓一缓下降的趋势也好。可惜，什么都没有抓到。如此，只有尽量减少受到的冲力了。我蜷起身子，落地的一瞬间，双脚着地，我顺势向前一滚，人像个轱辘一般，竟然滚出四五丈远。好在没受伤……我站起身来，动了动身体各处，没有什么异样。
不……有一个异样：面前站着厨房遣来给我送午饭的丫头，她面如土色，说话也结结巴巴：“二，二少爷……你……”手中的食盒也差点把握不稳。我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尴尬地笑道：“我，我练练筋骨。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别被误伤了。”那丫头看起来还是呆呆的，听了我这话也只木然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大概是被从上面摔下来的我吓坏了。唉……真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又要怎么说了。在大家眼里，我是不是越来越怪了？
张开手掌，大条的便笺就躺在手心里。“你这臭小子竟然打我！”我不禁失笑，为着这张便笺差点就摔成重伤，原来上面就是一句这样的话？这死大条不是故意扔偏来整我的吧？
回书阁写了一张便笺出来，我又爬上屋顶，却早已不见她的人。是啊，她怎么可能还在等我呢？我又干傻事了不是？我苦笑，慢慢把手中的便笺捏做一团。
“喂。你没事了吧？”蓦然听到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差点摔了下去。
“你……你怎么……”
大条吐了吐舌头：“我知道我投东西特别不准，方才看你好像掉下房顶去了，我就跳上来瞧瞧你咯，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佯装生气：“当然有事！被你害死了！”
她信以为真，直嚷嚷：“真的？哪里受伤了？我老大学过几天医的，叫他帮你看看！”
夏杰？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提倒也罢了，这一提，还不叫她立即想起昨晚的事，又追问我被夏杰追的原因我可怎么回答？
我故意戏谑：“没事没事。我机灵，人瘦，身法就敏捷，你以为像你？”希望能引开她的注意。
她果然上当，气呼呼地道：“谁说的？我胖怎么了？身法一样敏捷！”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说道：“要不要比试比试？我可不输给我老大哦！看看你在我手上能逃多远，如何？”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对了，”她一幅恍然的样子，大概终于要问令我提心吊胆的问题了，我连忙抢着问道：“午饭吃了没有？”却还是晚了一步，她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两句话同时问出，她先作答了：“还没呢，你先告诉我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唉。还是被她问出来了！而今之计，拖得一时是一时，待我想好怎么回答再说。“咳……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去吃饭吧！”
“别想推托！”她一口回绝，“快说！”
我双手一摊：“真是说来话长，要不然，明日有空了我再告诉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行！快——说！”
早知道她比夏杰还难对付，我就不该让她帮忙嘛！她的固执我是领教过的，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可怎么办？赶快转移别的话题。“嗯，这个……对了，我明天要去拜访师父，你一起去么？”
她眼睛立即睁大了：“师父？你是说去肃州看师父？太好了，我也去！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师父了！”
“那好，明日辰时咱们就在这里会合吧！一起去。”我心底才是大呼太好了，总算她放弃了问的念头，不过似乎低估了这大条的记忆力……
“但是。你先跟我说清楚昨天是怎么回事。”天哪！怎么又纠缠到这个问题上来了？“嗯……”我沉吟一会儿，“这样吧，我明日路上再同你说，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你先去吃饭吧！”
她露出笑脸：“那好！你答应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天不准赖帐！”
我连连点头：“好好好，不敢赖账。”她才满意的转身跳下书阁，回暖香坞用餐去了。我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心底里却不禁发毛，到了明日，我又该怎么交待？
下得屋顶，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始考虑应该据实告诉大条，还是编造一套谎言圆回来，就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一晃来到我面前：“二少爷，大少爷请你饭后去明轩一趟。”声音又明又脆，正是羡阳。不等我开口，她就递过来一张绢纸：“这是堡内的地图，见月姐姐画的，大少爷说让二少爷带在身边，就不至于迷路了。”我接过来道了谢。“那婢子先回去了，二少爷记得早来。”她又像一阵风似的奔回明轩去了，竟然一刻也不愿在外多呆。有这么忠心耿耿的丫环，大哥也真是好福气了。大哥着她叫我过去，无非也就是想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猜得八九不离十，你真不愧是大哥的好兄弟。”大哥笑道。看起来他今天的脸色好多了，说话间也没有咳嗽。
见大哥笑了，我也不由笑道：“那是自然，今日已经不少人来问过了。”
“噢？不少人？”大哥显得略微有些诧异，但仍是带着笑意说道：“看起来你在堡里挺引人注意的呀。都有谁问哪？爷爷？”
“是，还有七音。”
大哥轻轻“噢”了一声，并不显得如何吃惊，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我会说出这个名字。“还有呢？”
“三弟。”
大哥修长的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三弟？他还真‘关心’你啊……”“关心”二字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其实三弟早上来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忙说道，便原原本本地把三弟早上的话说与大哥听。到最后我不禁笑了起来：“哈哈，真没有想到三弟居然那么在意七音，居然跑到我这里来比问我到底跟七音说了些什么！哈哈哈哈。”
自顾自地笑了许久，才发现无人应和，只好讪讪地收住，大哥面色铁青，似乎在考虑什么严重的问题。“大哥？怎么？”
大哥的脸色显出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三弟表现出的冷漠，就连开口都是冷冷的：“原来，我一直小看了三弟……”
“啊？”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大哥冷笑了一声：“哼，你道三弟真是中意七音的么？”我不开言，听大哥继续说下去。大哥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温和：“二弟，你应该也明白，现在虽然是我爹做堡主，但实际上能决定谁继任的却是爷爷。”这跟三弟中意七音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充满疑窦，但仍是答了一句：“是。”
“爷爷对于自己很是自信，他的决定多半都是自己下的，能够影响他的只有三个人。其一，我爹作为堡主，爷爷不会不听取他的意见；其二，爷爷自己必有心腹之人，让他掌握更多堡内的消息，只是我们并不知道此人是谁。这两个人都没有理由帮你或是三弟，所以能够争取的，只有第三个人，也就是爷爷最宠爱的女儿，我们的姑姑。现在你知道七音的重要了？”
只听到他说影响爷爷的只有三个人时，我便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待他说完，我方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宁愿相信，三弟是真的喜欢七音。”
大哥虎着脸盯着我，缓缓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天真。”“我不是天真……”我还没有来得及分辩，他又自嘲似的笑道：“我本以为，你该想得到，三弟不会想到才对……我是小看他了……他竟然对你玩起这么一招。”
“大哥……”
大哥似是没有听到我的任何一句话，直直地看向我，脸上满是坚决：“二弟，把你今天对三弟说的话忘掉，现在开始，去讨七音的欢心。”
“不！”我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大哥皱起了眉，仿佛有些生气：“不？说得好轻松！你有没有了解到七音会对你当不当得成少堡主有很大的影响？”
我认真地说道：“我能够了解，但是大哥，第一，我是个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获得我的一切，而不是靠女人。第二，我已经答应过三弟，不会跟他争七音。我相信三弟跟我想法一样，靠自己来争夺位子，而对七音，纯粹只是一片痴心。第三，我并不喜欢七音，她跟了我也不会得到什么幸福。”
大哥无奈地冷笑了一声，看得出来，他是颇为生气的，他站起身来来回回走动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好你个男人！好你个男人！你会毁掉一切机会！”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大哥是个极其沉稳的人，纵使泰山崩于眼前亦是面不改色。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远离是非的人，仿佛世外的仙人，俯瞰一切，不会为世俗而羁绊。而这一刻，我终于看到他心底里的焦急，他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却不愿按照他的希望去接近目标，他一反常态地激动了。想起他说的“大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二弟，我的命运也交在你手上了！”到此刻，我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句话的沉重。我一个人，能背负两个人的命运么？如果我真的答应背负，那么为了大哥的命运，我就不得不做出令自己齿冷的事。
“别激动，大哥。”我低声说道，心里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答应。
大哥不愧是大哥，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坐在桌旁，沏了两杯茶，重又拾回一贯的淡然与温和：“对不住，二弟，大哥方才太激动了，话也没有好好说。大哥并不是想让你依靠七音来夺得少堡主的位子，区区一个七音，根本不足以影响爷爷的决定，爷爷注重实力，你有实力，如果加上七音这个优势更是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三弟如何，大哥这里不再妄加评论，只想说不能小觑了他，他的话真假如何，也值得思量。七音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又没听你说有意中人，你试着接近七音，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大哥这番话虽然都在理，说得也温和真挚，只是不知道为何，还是令我不自在，难道感情不该是在无意之中慢慢积累起来的么？这般急功近利的感情，对于我，对于七音，当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么？
“大哥……我……”我实在是不想违心答应了大哥，又不忍心开口拒绝，只得用个折衷的法子：“我考虑考虑吧！”
大哥似是松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这样算是逼你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大哥希望你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蒙蔽了眼睛，盯准目标才是正途。”
“我知道了，大哥，我会考虑的。”我低低地说道，“明日一早我还要出堡去完成爷爷交给我的任务，先告辞了。大哥早些休息。”
大哥点点头，充满期待的看着我：“嗯，相信你会做出明智抉择，明日一路顺风。”
回到自己房里，还有小半天功夫，明日拜访师父总不能够空手去，记得那时老师最是喜欢我的画，不如，临一幅王右丞的江山雪霁图，送给老师做礼物，挂在剑道场里也不错。只是，小时的那点所谓天赋，现在不知道还残余多少。磨着墨，先前心里的一点不痛快已经完全抛掉了，狼毫一挥，胸臆中所有豪情，所有壮志，全撒在湖宣上，慢慢的显出一幅雄奇、苍茫却又不乏素雅恬淡的景象。只可惜实在是仓促了一点，没有办法裱好再送给师父，只能简单贴在一幅空的卷轴上。
抬头看看窗外已是繁星满天，从书阁里回到自己房间，桌上放着送来的饭菜，已冷了一半。草草的用过，躺在床上闭着眼考虑明日如何向大条解释，不觉入睡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