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了扬扬洒洒的小雪。
疏疏密密地落在满园盛开的梅花花瓣上。正如《雪梅》中的名句所写“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那是一种静谧的美,美的心醉。
了然呼吸着沁凉的空气,望着洁白无暇的积雪,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破坏这种宁静的冲动,走出了长廊。
听着“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激起她心里一圈圈的涟漪。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那是曾经每每在商场上成功地打压竞争对手后的快感。
可今天,这种感觉却比以往消失的更快,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
雪,飘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上。寒意,渐渐渗入肌肤。
了然,一个冷颤,顿住了脚步。她想起了那边,放不下那边。尤其在知道了真相后。
可现在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年代,她自己尚且茫然。
失落、孤寂,从胸口涌向四肢,让她无力。
不期而至的眼泪,使得已经软弱的她,更觉无助。想来自己也有很久没流泪了,最近的那次也是三年前了。
因为那次失恋。
人在很多时候,总会为了不值得伤心的人而落泪。
了然一面感慨着,一面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
然而,一声冷斥,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是什么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背后说道。
了然用衣袖擦了擦脸颊的泪痕,转过身,看见廊上站着一个十二三岁,锦衣华服的男孩。他身穿金线镶边的白衫,腰佩五彩琉璃和蓝田玉玦,外披貂绒皮草。一双如黑夜般深沉的眼瞳,流露出孤傲的神色,警觉地打量自己。
好拉风的衣着,像83缩水版的杨康。怎么看怎么是个纨绔子弟的摸样。
了然颇有些不爽地瞟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
男孩见得不到回应,不满道:“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如此不懂礼数!”
还礼数?这个臭小子居然跟我叫板。了然心里越看他越不爽,暗自可惜:这么一副好皮囊却配了这么个糟糕的性格。本不愿意搭理他的,却转念想到自己目前寄人篱下的处境,和人生地不熟的现实,又觉得不宜太嚣张任性。
于是,了然调整了一下情绪,礼貌地问他:“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男孩闻言,缓了缓语气,又问:“你到底是谁?”
了然牵了牵嘴角,心想他还真是固执,懒得和小孩子客套,不悦地反问:“问别人的来历之前,不是应该自报家门的么?”
男孩一愣,随即道:“我叫梅若谦,是梅庄的少庄主。”说完,一挑剑眉示意该她了。
原来是梅震霆的儿子。了然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叫季了然,是下任济世门的门主。”
哪知,梅若谦听完,却哈哈大笑。简直莫名其妙。
仅管这样,了然却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刚才冰冷严肃的表情顺眼多了。细长的冷酷剑眉在如春日般和煦的笑容映衬下变得俊朗,幽暗淡漠的双瞳也慢慢有了柔和的光辉。其实她并不花痴,但也不禁为之所吸引,久久不能回神。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能又会让那个小子看笑话的时候,廊上已不见他白色的身影。
带着体温的皮草,不知什么时候裹在自己的身上,耳边有人道:“原来你就是吴伯伯出走的女儿。”
吴伯伯?了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自己现在的爹。
“怎么?”梅若谦微笑着问。
了然看了看他此时略显单薄的穿着和自己身上的那件貂绒皮草,轻声地嘟哝:“谢谢。”
“既然伤未痊愈,为何不好好呆在房里休养?”
“在房里闷了好几天,呆不住了。”
“所以跑到院子里来踩雪?”他略微挑起了剑眉,眼神里有一丝促狭的意味。
了然看着周围凌乱的脚印,竟有种罪恶感油然而生。虽不情愿,但还是道了“对不起”。
梅若谦笑道:“不用跟我道歉的。”
我也没想道歉,了然有些懊恼地想着,但心里的罪恶感却因此而减少了。
雪花还在冉冉地飘扬着,院子里悄然无声。
两人各自低头沉默,气氛有些无聊。
了然蓦地抬头,本想问些关于山庄的事来调节一下,却发现梅若谦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好尴尬~~~~她想移开视线的,可是失败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凝望着,时间仿佛定在这一刻。梅若谦在想什么,了然管不着。但她觉得现在这场景一定很唯美,很容易让别人以为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好雷!
了然忍不住伸手想拍自己一脑瓜。手刚举起,更雷的事发生了。
梅若谦居然牵住了那只手,柔声道:“走走吧。”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不自觉地跟着走了。
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规则地并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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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梅花么?”梅若谦开口问。
了然仔细地想了想,得不出什么结论,只好老实道:“唔......不知道。”她以前对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没什么兴趣,也从不涉及。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
大概是话题起的不好,两人很快又没有交流了。
难道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被他牵着走?了然有些不情愿。不行,得找点共同语言才好。可她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到底该从哪里讲起。
“呐......”了然想不好怎么称呼他,“说点什么吧。”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道:“静静地走会不好么?”
“不好!”
他无声地笑了笑,道:“听青儿说,你好像失忆了。”
“嗯。”
梅若谦薄唇上扬,有些不怀好意的笑道:“怪不得。”
“怎么?”
“我爹和你爹是结拜兄弟,我又虚长你6岁。所以......你叫我一声哥哥,其实也不为过。”
“啊?”
“以后叫我若谦哥哥好了,省得你搞不清楚。”
了然怀疑地瞧着他,道:“你不是耍我吧。”
梅若谦一脸正经道:“当然没有。”
“呃......”若谦哥哥?好肉麻的称呼,叫不出口。了然心里恶寒着。
“然儿。”梅若谦轻唤了声。
“啊?叫我啊。”了然指了指自己道。
他微笑地颔首,问:“我叫你然儿可好?”
“呃......”了然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无语了。
梅若谦以为她这是默认,开心地笑道:“然儿,你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没创意又幼稚的问题。她漫不经心地道:“你生日。”
梅若谦脸上掠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赞赏道:“然儿,你好聪明。”
没悬念的结果,正如她所料。不过,这似乎和聪从不聪明搭不上关系。
“若谦哥哥......生日快乐。”了然诚心地祝贺道。虽然别扭,但小孩子过生日,还是不要扫兴比较好。
可梅若谦听了合他心意的称呼却没有意料中的喜悦,而是突然沉默起来。
“你......”
“然儿。”
“怎么?”了然有点不习惯他又变回严肃的样子。
“你说,爹他会不会又忘记了。”他望着天空,闷闷道。声音幽幽的,飘入了然的耳朵里。
若是父母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这恐怕对孩子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吧。
她不太会安慰别人,所以只好转移话题。
“说点别的吧。”
梅若谦默了半响,道:“加个前缀会更好。”
这个臭小子。
“若谦哥哥,聊点别的好么?”
“这就乖了。”他回过头,脸上带着浅笑。
“当年暗夜宫之战是怎么回事?”了然记得早上这个话题,丁香只开了个头。
梅若谦听了微微皱眉,道:“女孩子家,知道这些干什么?”
臭小子!差点忘了古代人重男轻女。了然撇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想知道。”
他苦笑着,问:“你知道江湖是什么样?”
“江湖?”了然喃喃着,板着手指开始细述那些形容词,“险恶...血腥...残酷...刺激...复杂...”
“八年前......”梅若谦略微提高了些自己的声音,了然噤声聆听。他笑了笑,接着道:“魔教一直想统一武林。”
好没新意的野心,了然心道。
“他们四处横行,拉拢各方势力,残杀异己。”
这是集权的惯用手段,她暗道。
“而正派间又因为门户之见,纷争不断。”
“嗯。”
“朝廷作壁上观。江湖上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然后呢?”
“你爹和我爹当时在武林上也颇有侠名。他们不愿见到江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于是带头号召了不少有志之士和正道中人,攻上魔教总坛暗夜宫。”说到这,他老成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说话别大喘气。后来呢?”
“魔教教主原无心被他们当场击毙。魔教教众也溃不成军,四散逃去了。”
“他们两个打一个?”
“对付邪魔歪道,还跟他们讲什么江湖道义!”梅若谦理直气壮道。
“......”了然一时语塞,江湖道义什么的离她太遥远了。
梅若谦歉疚地看着了然,“我不该凶你,你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她还小?了然心里都快笑出来了。
“然儿。”
叹口气,“我没往心里去。”
“......”梅若谦定定地又看着她,眼眸里的色彩换了又换,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是以前,她好歹也能从顾氏里那些老奸巨猾的眼里看出点他们盘算的利益。可是小孩子的心思,她是在无从下手去揣测。毕竟对于自己少年老成的弟弟,她也是知之甚少。
“然儿。”
“怎么?”
“以后就算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好么?”梅若谦言词真切,几乎是在恳求。
“为什么?”
“......我,没有朋友。”
难怪,一个男孩子说话婆婆妈妈,啰啰嗦嗦,她都有点受不了。“那我要是生你气怎么办?”
梅若谦认真地想了想,道:“你想怎么办?”
“不理你。”她也只有这个办法。
梅若谦不依,“换一个。”
“不跟你说话。”
那不是一个意思么,梅若谦心想。
“哎~”她也不知道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叹气了,“你只要别让我生你气不就好了。干嘛还没惹到我,就想着怎么补救呢。”
梅若谦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说好。可了然不是瞎子,又动了好奇心,只得退一步道:“有什么就说,大不了我听了不生气。”
他闻言,松了口气,“其实,然儿你绝不觉得,你有点小心眼儿。”
这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