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个月,是萧天扬从未有过的平静时光。每天,他都会认真传授沈翔翼武功,欣喜地发现这孩子果然进步飞快。只是翔翼眉宇间的冷漠与忧虑,是他始终无法消除的。即使是若兰的悉心照顾,也不能让这孩子多一点笑容。
若兰感到自己说不出的幸福。萧天扬每天都陪在自己身边,惊喜地望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发生变化。他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让她深深地沉浸在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宁谧中。她已经习惯了翔翼的冷淡,腹中的孩子诱发了她更多的母性,她对翔翼的身世更加同情,对他关照得更多。
素梅也为若兰即将身为人母而欣喜若狂,多年来的形影不离,让她们几乎结成了一体。她除了照顾若兰的身子外,就是照料翔翼的生活。她看得出,萧天扬和若兰,都对这个孩子怀有一种莫名的关怀和亲近。也许是觉得上天剥夺了他太多,所以他们决心补偿他的损失。
若兰生下一个女儿。游仙宫里,一片欢腾。因为小宫主出世了。
若兰心中很高兴,对于她的家族来说,这个女儿的诞生,不亚于皇太子的降世。
萧天扬也很高兴。这个女孩子生得特别可爱,他第一次做父亲,并不在乎是男是女的。
连翔翼,也被这种幸福感染了。他在人少的时候,悄悄来到摇篮边,凝视着这个女婴。
若兰初为人母,跟素梅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连萧天扬也有些忽视了。
萧天扬这才发现,原来一个女人做了母亲,竟会如此的喜悦和幸福。她脸上撒发着母性的光辉,更显得神采照人。
眼见这边自己再没什么帮得上的,白雪鹰在寄来的信中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们抗倭的事迹,萧天扬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出门了。
若兰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因为她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她给她取了个名字,凝馨。因为她出生时,她的父母生活得那么温馨。
所以,当萧天扬说要到沿海去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愣。这种温馨的家庭生活,使她心满意足。她又一次意识到,萧天扬并不安于这种生活。
于是,她开始苦恼。让他走吗?她不舍得。她依恋他,她喜欢抱着女儿,对他说女儿又长大了一点儿。留住他吗?那样的生活,他不喜欢,她看得出他的忧郁。跟他一起走吗?她不可能丢下女儿不管的,更不可能带着女儿上路。
他们第一次产生了隔阂,萧天扬不想她不快乐,但是,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让他觉得气闷。他认为男人的生活不应该局限于家庭。
而且,在他拜师学艺的第一天,无忧子就要他记住,学武,是为了做一个侠客,为了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现在,东南沿海的倭寇入侵,那些东洋人,竟然拿着刀跑到中原大地来烧杀抢掠,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的土地上?
白雪鹰在这次的信上,非常诚恳地要求他,赶来相助。而且,希望他利用在江湖上的声望,号召更多的人来这里。东洋武士的人越来越多,并且,来的人功夫越来越高。
他怎么可以不去?
他站在窗前默默无语。翔翼站在他身后,看到若兰轻轻进来。他想叫他,她招招手,叫他出去。
萧天扬头也不回,问道:“若兰?”
若兰走到他身后,忽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萧天扬纹丝不动,忽然感到背上湿湿的一片。
他心中一惊,转身把她拥在怀里,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他心软了,细心地擦着她的眼泪,叹道:“你不想让我走,是不是?”
若兰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慢慢抬起头,道:“我是不想让你走,可是,我知道若是不让你走,你会更不快乐的。所以,”她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决定,明天为你送行。”
萧天扬身子一震。他第一次说要走的时候,她默然;他第二次说要走的时候,她流泪。他不敢再说,只是,他从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没想到,她今天居然鼓起勇气,说要为他送行。
他抱紧了她,叹道:“谢谢。”
谢谢她终于想开了吗?若兰心中一片凄凉。从心底,她还是不想他走的。只是,她不想留住他的人,却失去了他的心。
她觉得从来没有这样依恋过他。他们自从相恋以来,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她虽然不太喜欢江湖岁月,可是,她愿意陪着萧天扬走下去。
现在,她有了女儿,忽然觉得,有了一个甜蜜的寄托。她爱这个出生不久的女儿,不亚于爱萧天扬。要她在这二者中选择,实在是太困难了。
可是,女儿这么小,实在离不开母亲。而且,她心里清楚,为了家族的责任,她应当把女儿放在第一位的。
她还有一重恐惧,不敢对萧天扬说。她自己从小无父,是因为汪轻笑自己惹下了太多的罪孽;萧天扬没有惹下那些风流罪孽,却要走向东南沿海,去面对那些毫无人性的东洋人。他会平安回来吗?她恨那些人,要把萧天扬从她身边带走。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萧天扬忽然明白了她内心的恐惧。他怜爱地抚着她的长发,保证道:“我会的。”
匆匆三月过去了。若兰抱着凝馨,享受着初春的阳光。萧天扬不在,她就担负起了对翔翼的教导之责。她跟萧天扬的武功并非一路,但是,身为女子,她懂得很多保护自己,和出其不意地制服敌人的诀窍。
翔翼觉得,跟若兰在一起的时候更轻松些。萧天扬是个严肃认真的师傅,他对他的要求,是做一个守礼君子,持身端正。可是,他是个早熟的孩子,不是个白纸般的懵懂少年。家庭生活的不幸,让他懂得了很多事情。他想读书,想做一个君子的时候,他的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对他百般嘲笑,甚至认为他根本不配读书。所以,他对那些事就不感兴趣了。他只想做一个强者,既保护自己,又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若兰从来不讲什么大道理。她只是说,不要去招惹别人,也不要太委屈自己。她说活着就要活得好一些,不要为了别人,去勉强自己。不过,也不要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
翔翼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看得出,若兰现在不快乐。自从他跟着若兰,微笑着送走了萧天扬,若兰就没有快乐过。只有在读信的时候,若兰才会有那么一些激动。
萧天扬说他们在沿海遇到了那些蛮横的东洋人,不过,现在他们也召集了不少武林中的有志之士,齐聚沿海,和那些傲慢的东洋人进行了公开的比武教技。那些人刀法怪异,一开始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摸到了规律之后,他们已经大获全胜,打得那些人狼狈不堪;最近他们和那里的义军一起,打了几个漂亮仗。他的笔端,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他说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下个月就可以回家看她和女儿了;其他的事,不要他再多操心了。若兰并不在乎其他的消息,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不过,他的喜悦,就是她的喜悦。
想到他就要回来了,若兰的嘴角就常常带着一丝微笑。连她周围的人,都被感染了。
萧天扬回来了。不只是一个人,还有白雪鹰。
他们在缀玉山庄相见,均是喜形于色。
萧天扬和白雪鹰都晒黑了些,却是显得更结实了。见到若兰,他们都是眼睛一亮。
若兰做了母亲,浑身都洋溢着母性的气息。她的一颦一笑,更带着几分成熟的风韵。她身后跟着翔翼,和抱着凝馨的素梅。
若兰的眼中,却只有萧天扬。她克制着自己飞跑过来的冲动,矜持着走到他们身前,深情地望了萧天扬一眼,才开口道:“你们的事情一切都好么?”
萧天扬凝视着她,发觉她一点儿也没变,才放心道:“若是有事,也不会这么轻松地回来了。”
白雪鹰笑道:“大嫂绝对想不到,现在是谁在那里坐镇。”
见他一脸神秘的样子,若兰微感惊讶,道:“还有什么大人物是我不知道的?”
白雪鹰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是武震南,武震南居然也去了。”
若兰不禁动容。萧天扬既然决定要为东南抗倭之事出一把力,她就全力协助他。她不能亲自前去,也不能违背祖训,于是就让人在江湖中大肆宣扬东洋武士对东南沿海的骚扰,以及对中原武林人士的轻蔑,激起了不少有志之士的爱国心与好胜心。再加上有萧天扬和白雪鹰的号召,这次倒真有不少人参加了抗倭义军。眼下战事已缓,萧天扬和白雪鹰才能并肩回来;可是没想到,武震南居然会在那里坐镇。
萧天扬展颜一笑,道:“倒真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老朋友去了东南。”
武家庄的两兄弟——还有在那里见过的人,天福镖局的吴阳以及他联络的两河一带的镖师,慕容星,左明,黄羽生,还有很多平日不识却慕名而来的朋友,以及谢如光、欧阳出名这些应若兰之请的人,都到了。陈清江人虽没到,但是让人送了一批军饷粮草,说是聊表寸心。最后,连司徒辉和赵晓阳也来了。
谈起在军中的种种,二人都变得神采飞扬。
素梅抿嘴笑道:“两位大将军得胜还朝,也该歇歇了。”
众人大笑,白雪鹰道:“将军?朝廷的那些将军一个个都是饭桶。平日里什么也不干,就会欺负老百姓,还要‘剿灭’我们这支义军!见了东洋鬼子,一下子就不行了。可别叫我们将军。”
萧天扬也摇头叹道:“平日里从不过问朝廷之事,到沿海一看,才发现朝廷军力之弱,实在令人担忧。若不是这些老百姓的义军挡着,东洋人恐怕早就打到内陆来了。”
若兰微笑道:“这些事,不妨留着以后慢慢谈。难道你们一路奔波,都不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