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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雨夜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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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西塞山,一大片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稻田。吴逸靠近窗子,放眼望去,外面的祥乐气氛让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笑容中却夹杂着些许苦涩。虽然自己注定享受不到这种惬意的生活,但看着老人的天伦之乐、孩子的无忧无虑,他也觉得安宁。他双手合掌,对着蓝天:愿天下间所有的人都可以幸福地生活吧。

吴逸下床,他必须马上回五毒教。他牵挂着黑芸和紫馨,无法再呆上片刻。

一个端庄贤淑颇有官家气质的妇人走进来:“你真的要走吗?”

“是的。”吴逸对她笑道,“我得马上回苗疆。你照顾了我那么多天,真不好意思。”他退下手指上的珊瑚扳指,递给她。“拿着,就当是酬谢吧。”

那妇人也不客气,接过扳指。

吴逸看着青山绿水,“我喜欢这个地方,以后一定还会来的。但不知道这是什么村。”

“西塞山村。”

“是吗?很虚无飘渺的名字,似桃花源一般只在梦境中才有。”

西塞山。吴逸离开山村的时候,回头再次遥望。

西塞山是疲倦的人注定要为它痴迷的地方。它牵动着每个人逃避和面对的矛盾心情,在幻想中渴望,随之又消失无踪。但是,从来都没有人会在金榜题名或大展鸿图的时候记得它。因为,那个幻想对太多的人来说只是一种调剂而已。

吴逸走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走得脚发痛。他不愿意再回扬州取回马,但也不愿意就一步一步走下去。他想回苗疆,但这样几时才能到达?

得先弄匹马来?紫汀罗不能给别人,嗜血剑已经被黄铣拿走了,钱袋里的钱所剩无几,黑芸又不在他身边……

他盯上了一个赶考书生的马,虽然那马十分瘦弱。但在这么一个庸懒的小镇,能找出马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出了镇是几十里的山野荒地,更没有马了。

他装出悠然自得的样子,向那匹马靠过去。突然,有人拍他的肩:“喂,老兄!你要马吗?我有。”

那人身材比一般男子要高点,差不多和吴逸一样高,皮肤黝黑,但讲话的时候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他的长相一般,却有一股阳光的气息,一股玩世不恭的神情从眉宇间表露出来,十分引人注目。

吴逸没有留意他的长相,他关心的是他的马。牵在那人手里的骏马的确比那书生的老马精神多了,雄健有力。

“你的马怎么卖?”吴逸问。

那人眼珠一转,狡黠地笑道:“我的马可以给你。”

“给我?”吴逸看看他,这个人想干什么?天下间哪有天上掉馅饼那么好的事。“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跟着你。”那人平静地说。

如果他说“把你的手砍下来”或者“给我做一辈子的跑堂”,吴逸都能接受,但是他说的这个条件实在是太希奇古怪了。吴逸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我不跟着你,你怎么伺候我啊?”那人理所当然地说,“我一直呆在同一个村子里,太闷了,想出去随便走走,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但又不想一个人走,太危险了。我看你好象是江湖中人,还有点功夫,就找你了。你要到哪里去都随你,只要陪我两个月就行了。”

“算了,我不要了。”吴逸心想:反正到了晚上可以去偷过来。

那青年见吴逸对他的要求没兴趣,就牵过马,不再理他。他从怀里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自言自语地说:“天暗得真快啊,又该去吃晚饭了。听说这个镇上的酱猪蹄很出名呐,倒要好好尝尝。”

吴逸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他想:这个人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而已。就算跟着我也没什么大碍吧。而且去苗疆那么长的路途中还可以多个钱袋花花,何乐而不为。

“请问这位贤弟怎么称呼?”吴逸厚颜拉住他的马。

“干嘛讲话那么文绉绉的?我叫高兴。”那人看着吴逸笑道。

“你姓高?”吴逸心中一凌。不会和高原有什么关系吧!不要再出现另一个蝶冷依啊,现在应该没人会来救我了。

“什么啊!高兴就是高兴。和开心是同一个意思。”高兴说,“对一个称呼干吗那么紧张。”

那倒也是。吴逸想,如果他真的和高原有关,也就不会取这种名字了。

细雨似银丝漫天洒下,在空中飘曳,河岸灰漆漆的,沿岸的树木房屋变成朦胧的黑影,两岸的灯火化作一团团光环,与风雨溶为一体。这一年盛夏过后,大江以南,天气一下子冷起来。阴雨不断,很少有好天气。

吴逸怕高原的杀手再不经意间杀出来,决定走水路,虽然到苗疆去时间要拖长一些,但比较安全。于是他动用高兴的银子,租了一条小船,又雇了一个技术精湛的船夫。他每日每夜担忧着黑芸是否已经回教,他每时每刻牵挂着紫馨是否思念他,可谓寝食难安。

高兴这个浪客整天陪着他,两人一有空闲就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江湖八卦,武功分析,倒也不觉得沉郁。而且高兴有很多钱,足够两人的盘缠。

刚开始吴逸很警惕,用银针偷偷地拭着高兴碰过的饭菜。但到了后来,他被整天乐呵呵的高兴惯出了惰性,慢慢地依赖着他。吴逸离了高兴根本不行。没有高兴就没人给他买吃的,就没有人陪他说话解闷。他强打精神,至少他的处境还没有差到极点。

船到了苗疆以内,吴逸开始紧张起来。他不再和高兴讲话,每天立在船头,看着远处的山峦。恨不得长出翅膀,直接飞回去。

雨大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船顶上。吴逸爬上船顶把本该未雨绸缪的漏洞堵上,免得仓内的被子淋湿。末夏的雨水,打在身上不觉得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划桨的老李喊道:“老李!不用划了!回船舱吃饭吧。”

老李喊道:“不行啊,吴公子!今晚雨要大了,那边河道又不好走!怕触礁啊!”

吴逸从船舱上爬下来,打了个喷嚏,抹抹鼻子。“那我先去吃饭,等会来接你的班。”

“好,多谢吴公子了。”

吴逸走进船舱,被风一吹,打了个寒战。他捏着衣服的衣角,使劲把衣服绞干。高兴放下勺子,对他扔了件自己的干衣服。

吴逸接过他的衣服,擦着头发,来到炭火炉子边,深深吸了口气,笑道:“好香,有肉吃了。”

高兴扯着他的衣服:“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给你烘烘。”

吴逸对他笑笑,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用了。”说话当即又打了个喷嚏。

“你先拿我的衣服换上吧,我包裹里还有衣服。”高兴和吴逸身材差不多,吴逸穿上他的衣服一定十分合身。

谁知吴逸非但不领情,反而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很不耐烦地说:“我说不用就不用了。”他霍然起立,走出舱去。身影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雨雾里。

高兴看着他,叹了口气。要是常人一定会想:这人真不知好歹。但高兴却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继续拨弄锅里的红烧肉。

片刻后,老李走进船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使劲地拧着水。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讲话声音振耳,本应该窃窃私语的话题却被他说得像人对人吵架一样。“吴公子他怎么啦,好像很有心事的样子。他让我先过来吃饭。”

高兴道:“谁知道他啊。厄——”他意识到了一些不妥,“你让他掌舵?”

“吴公子说他会的……”老李话还没说完,整个船猛一摇晃,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是撞在礁石上的声音。老李怔怔地看着高兴,说不出话来。吴公子的话也真不塌实。

高兴见船底漏进水来,水势汹涌,一会儿就盖过了膝盖,整个船舱横斜地扎入水中去。他气呼呼地往外冲去,大叫:“吴逸!你别不懂装懂好不好!”

他刚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禁声呆住了。倾斜的桅杆上立着一个黑影,像幽灵一般。蝶冷依立在左右摇晃的桅杆顶部,像立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样随意。手持黑色的锁链,锁链的黑色弯勾淡淡血腥。

“吴逸!”高兴看到倚坐在桅杆底下的吴逸,他的头发落魄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在他的肩上隐约可见血迹,但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老李是个安贫乐道的小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情形,吓得退回了船舱,从另一头逃了出去,跳进了湍急的河流。船夫的水性都很好,何况老李已经摇了五十多年的橹。

蝶冷依连正眼都没看老李一眼,她的目标只有吴逸,其他人都不在她猎杀的范围里。她的眼神透过蒙蒙雨水,仍然带给人凉意。她问高兴:“你是个旁观者而已,是吧?”

没人能救下蝶冷依盯上的目标,何必为了一个要死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我和他不熟。”高兴看着吴逸说。

吴逸本来就没有指望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会为了自己和她过不去。不得不相信命运,他从来没有被上天眷顾过。

高兴的眼睛呈现出吴逸从来没出现过的老练,他沉声说:“他出钱给你的时候,是在那件事之前吧。现在,他是不是想要这个人的命就不一定了。因为人的心境总会变化的。”

吴逸惊讶地盯着这个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年轻人,重新认识一个人。要读懂一个人真不容易!

“你和他很长时间没联系了吧,我听说他现在要花一斗金子救下他的命。”高兴说话当即,手背在身后给吴逸打了个奇怪的手势。吴逸也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一声不吭着看着他们。

蝶冷依的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高原联络了。

“你和高尊使认识?”蝶冷依虽然是一流的杀手,武功高超,但毕竟不是在江湖上混的。高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把她弄糊涂了。

高兴喜怒不形于色,像听见了一句很弱智的话,冷笑说:“他竟然让一个连我是谁都没听说过的人来杀吴逸?你难道不知道我姓高吗?”

蝶冷依的确在监视吴逸的时候得知这个年轻人姓高,她已经怀疑他是高原派来的人,用来拖住吴逸回苗疆的行程。她此刻被高兴拐弯抹角地骂了,不快地说:“他一下要让他死,一下又要买回他的命,他是什么意思?!”

高兴耸耸肩,潇洒地笑:“他钱太多了,没处花!”他收起笑脸,眼睛中闪过一道杀意,“要不是他犹豫不决,我会到现在还没对吴逸下手吗?”

蝶冷依大怒:“难道高尊使不相信我吗!”杀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雇主对他们没有必定杀死猎物的信心,而请了另外的人。

高兴一副悠闲的样子,靠着渐渐往下沉的船。“他以前是相信你的,因为他相信那一斗金子。可是自从你在跃马桥失手以后,就又是另外的局面了。”

吴逸惊愕地看着高兴,他心里明白高兴是在演戏,但他语言表情动作,甚至是眼神都那么真实,像一个真正的杀手。他和他是在离杭州城几十里外的小镇相遇的,但现在高兴说起跃马桥的事情头头是道。他究竟是谁?

“都是黄铣坏我的好事!”

“你不用对我说。”高兴阻止她说下去,“你对主公去讲就行了。不过,既然他又要留下吴逸的命,你也当顺水推舟吧。”高兴脸色一沉,吴逸真的很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演技。“你先回五毒,探探高尊使的语气。我守着吴逸,到时候再要他的命也不晚。”

“小兄弟言之有礼。不知在道上怎么称呼。”

高兴像蝶冷依抱拳:“在下来自中原却非中原人,无名无姓。”

蝶冷依抱拳:“再见之时,希望我的刀还能饮取吴逸的血。”她的身影几个起落,飞身到岸上,在黑暗中消失。

“后会无期罗!”高兴嬉皮笑脸地对着她离开的方向摇手。

他回身跑到吴逸身边,扯住他要从甲板上滑下去的身子。一探手却发现两只手上都是鲜血。他眉头皱起来,像他那种在蝶冷依面前也能谈笑自若的人竟然面对痛苦□□的吴逸手足无措起来。

“你究竟是谁?”吴逸扯着高兴的衣襟。

“一个称呼对你就这重要吗。”高兴撕开自己的衣服,粗粗地包扎了一下吴逸的伤口,一把揽住吴逸的腰,把他抱起来。

吴逸扯着他的衣服,阻止他往波涛汹涌的河中跳。“我不会水啊!”

“等蝶冷依回过神来,她会回来把我们都灭了!”高兴才不管,纵身跳入河中。

吴逸紧紧闭上眼睛,全身被湍急的水流冲撞着,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痛,被恐惧侵蚀。高兴抱着他浮出水面,雨水布满苍穹,惊涛骇浪把水中一切的生物都绞碎了。黑暗中随波逐流到地狱。

他死命抱住高兴,耳边传来高兴的叫声:“别怕!我们只要向岸的方向游就行了!”虽然高兴的声音也是慌乱的,但吴逸觉得很安心。两个人一起落难,总比一个人要好。夜幕、雨水、波涛,如果他们能找到方向,那真是神仙相助了。

吴逸的嘴和鼻子都灌进水去,让他无法呼吸。冲来的浪实在太急,把他们带到了下游。下游更是礁石嶙峋,没有生还的希望。

突然,险滩上一个巨浪打来。一股大力把他俩往一个未知的方向撞去。高兴把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嘭”得一声,撞在岩石上的声音,然后一股温热的血腥味在吴逸脸上弥漫开来。我又一次倒霉得受伤了吗?吴逸绝望地想。

高兴的喘气声在他耳边消失了。不是!是高兴的血!吴逸更加恐惧绝望,他死命抱住高兴的脖子。

在高兴失去意识之后,在吴逸失去意识之前,吴逸能够感觉到,他一直抱着他,没有松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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