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恨无常
扇面上的那些字有如行云流水，和相思剑上残留的半首诗的字体是一样的。
楚相玉的伤并不重，但流血使他的神智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凝目盯着锦瑟，她的容貌仿佛水母波动不定，不像真实存在，却实在太像薛可儿了，当年的薛可儿也是这样经常吟着这首《锦瑟》，就在那一夜，他在相思剑上刻下这些诗句，也是那一夜，他和她的灵魂结成了一体。
锦瑟紧紧握着断剑，冷冷道：“长久以来，你一直都带着这把扇子？”
楚相玉涩声道：“是。”
锦瑟咬牙嘶声道：“你既然如此自命多情，当初对我师父为何百般无情，你可知道她这二十年来的每一天是怎样渡过的？”
楚相玉道：“我…”
锦瑟冷笑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早已经另娶她人，人性本恶，你根本是个无心的人——我恨你！
楚相玉踉跄退后一步，在他看来，说话的人已经变成薛可儿，那一夜薛可儿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是用这样仇恨的神情望着他，含泪说了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之后纵身从绝情涯跳下，等他冲到涯边只是看见云雾迷朦，伊人无踪，所以事到如今，当时她决裂的表情还如在眼前。
锦瑟满腔怨恨，跺跺脚，一道剑光有如匹练闪电般飞来，凌厉怕人。
楚相玉方才已经见识过她的剑法，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已可使她立于不败之地，身形猛然拔起，竟在半空不可变化的情形下一波三折，险险避开，但剑气却令他的神经崩紧，几乎折断。
但锦瑟体力的充沛却实在远出楚相玉的意料之外，她一剑不成，却是大喝一声，一连七剑直攻对方的要穴，但求击杀楚相玉就算死在楚相玉的扇下亦不在乎。
楚相玉也并非浪得虚名，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折扇一转，反面赫然可见“逆我者亡”四字，一股王者的霸气跃然其中，扇上贯注真气。
刹那间，锦瑟的剑已经近在不足一尺处，楚相玉“叮”地一声，铁扇撞在相思剑上，锦瑟亦被他撞飞丈外，这其中的分差楚相玉竟把握得如此准确，否则此刻他的身上难免又要多几个伤口。
锦瑟怒极，秀发飞扬，人剑凌空竟然又扑了过来，疯狂般刺出十三剑，一剑快似一剑，楚相玉从未见这样的女人，她的动作就像是一只美丽的雌豹，狂野凶捍。
楚相玉忍不住脱口道：“你难道疯了。”
锦瑟苍白的脸离他越来越近，在生死存亡一刻，他居然又想起薛可儿，锦瑟的疯狂冲来也像是薛可儿在对他嫣然微笑，失声大叫道：“可儿。”
突然他的咽喉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使他完全清醒过来。
——锦瑟正冷冷地看着他，相思剑已嵌入他的喉中。
楚相玉一怔，呆呆地看着锦瑟，这一剑刺得是这么深，绝对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但还是比不上心痛。
锦瑟就在他一分神之际，一剑贯穿他的咽喉。
楚相玉的五官因为痛苦扭曲起来，锦瑟知道他就要死了，但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想停也停不下来，竟然会因此而泪流满面。
楚相玉挣扎地拔出那支剑，凄然一笑道：“你总算不辱师命。”
锦瑟道：“你说的对，我现在好开心。”她一边说话珠泪却断线一般停不了，这是从所未有的事——她居然是在为楚相玉的死而哭？
好像楚相玉曾是她最亲的一个人，所以她才有这样的举动。
楚相玉唇边的笑意未收，握着剑猛然用力刺入胸口，锦瑟大惊拉着他的手，失声道：“你疯了？”普通人如果受这么重的伤早就死了，楚相玉内力深厚，还可以支持片刻。
鲜血沿着断剑流在锦瑟的手上，楚相玉突然又笑笑道：“我记得你师父说过，我若是有负于她，将来她就要用这支剑把我的心挖出来，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现在我总算把欠她的都还给她，我…”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鲜血不断涌出来，整个人已经变成血人。
锦瑟看着楚相玉痛楚地在地上蜷成一团，气若游丝，嘶声道：“究竟为了什么，当年你要这么狠心离开她…”
楚相玉喃喃道：“我没错，我有去找过她，可是她不肯听我的解释…”
锦瑟突然扑在他的身上痛哭，大声道：“我求求你别死，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师父，这次她一定会听你的解释…”她终于知道楚相玉并不是她想像中的无情人，一剑穿心是那么的痛苦，楚相玉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和她开完笑。
——相思剑竟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将两个相爱的人拆散，彼此仇恨，无论是谁得到它，就会被相思剑诅咒，终身逃不开情网的纠缠，最后还是要含恨死在剑下。
碧血冲上云天，明月似乎也变成血红色。
楚相玉抚摸着锦瑟的秀发，轻笑道：“人总会死的，我只是觉得很开心。”思绪仿佛飞回到二十年前那一夜的激情，缓缓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句已不可闻，竟真的是含笑迎接死亡。
清风似乎在轻声哭泣，明月亦不忍见这个人间惨剧。悄然隐入云层。
楚家庄的门外，一个黑衣妇人犹如走出地狱的幽灵，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的每一道伤痕都透着说不出的残忍，在听到锦瑟的痛哭声时，那种可怕的眼神更是扭曲变形，但脸上却分明充满着复仇的欢乐，一字字道：“楚郎，我说过我一定会来找你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还是红的。”
在这个月下，两个女人同时为了一个男人，做出不同的反应，泪水掩饰不了锦瑟的后悔，欢乐也不能带给黑衣妇人〔薛可儿〕完全的喜悦。
附：相思小调全诗〔原创〕
春雨无情，琴韵传恨，天涯未到人渐老，寂寞归期无由定，相思红泪轻衫薄，哪堪愁肠断几回，冷雾凄凄，冷语幽幽，天地醉一梦琴韵传恨。
水中孤影，花上寒露，清风如梦寄相思，远飞望乡盼君归，一寸相思一寸泪，怎得许多痴情泪，望眼欲穿，鸿飞冥冥，何夕再归来。
情丝常系，爱海翻波，相思春梦了无痕，泪眼相对都成空，无情不知多情苦，此恨无常爱别离，风雨隔阻，云路非远，相思化成灰。
梦回往昔，却上心头，残叶满天随风舞，秋意不胜寒雨重，愁思片片无从寄，无奈长夜已将逝，几许相思，几许情缘，千里共君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