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柳尧从河里摸到两条鱼，追兵不知何时就会到，他们不敢生大火，将就着烘熟了鱼。
赵柳尧将鱼递给容声，他也不敢看她，只小声催促着：“你快吃。”
容声接过，低着头慢慢吃着，连日奔波，她的脸更黄了，小心翼翼的吃相不算让人开胃，但赵柳尧很高兴，这是容声第一次接受他给的食物。
他揪了片叶子嚼着，聊以解饿。
木柯看不下去，啧了声，掰了半条鱼给他。
吃完了鱼天才将将亮，他们埋了火，重新上路。
天空中的黑烟这两天越发浓重，说明战线拉得很近，可奇怪的是始终没有军队往他们这方向来。
木柯这两天也习惯了硝烟蔓延的境况，又恢复了原先混不吝的样子。
他和赵柳尧走在前头，容声在后头跟着，她无声无息，惹得赵柳尧总想回头看她。
“没见过女人是不是？”木柯笑他。
赵柳尧的胡子又长出来一些，显得没那么幼态，他没因木柯的话而生气，反而克制着嘴边的笑：“算……算见过了……”
木柯不知道他所谓见过，嗤了声：“出息……”
他们的话丝毫不落地进了容声耳朵里，她略一挑眉，凡人比俞时有意思多了。
木柯突然停下脚步往后方看了一眼，警觉道：“有人！”
赵柳尧一把拉过容声，三人往林里跑了几步，爬上了一棵大树，借着树冠遮掩痕迹。
从不远处走来了一行人，领头四人骑在马上，马鞍挂着长绳，拴着后头的一群人，里面有女人甚至有孩子。他们双手被吊着踉踉跄跄前行，衣衫被磨得厉害，膝盖处都有溃烂血迹，是摔倒被拖行着磨出来的。
而最后面还有些倒了就再也没爬起来的人，像几根木桩子在地上被拖着。
骑在马上的神情冷肃，后面那些被牵着走的竟也不哭不闹，一行人犹如行尸走肉。
容声被赵柳尧半抱在怀里，感受到他顿促急迫的呼吸声，她看向木柯，他倒垂着头没有看。
容声觉得很有意思，两个不要了责任的逃兵，却又良心未泯。
环在腰上的手一紧，赵柳尧贴着她耳边说：“别看他。”
容声觉得好玩，遂他愿收回了眼神，他却仍紧紧搂着，没有松手。
直到确认那些人走远了，三人才从树上下来，木柯盯着他们去的方向一言不发，地面上留有拖过留下的斑驳血迹。
赵柳尧抓着容声的胳膊，指间收拢的力道昭示着他内心的纠结。
木柯回过头来，神色愧疚而坚定：“阿尧，你回家，带她也走。”
“不！”
“赵柳尧……”
木柯想再劝，被他打断了：“他们都是邺国百姓……”
木柯紧紧盯着赵柳尧，见他眼神坚定。年轻人似乎总是这样，当初是他义无反顾要回家，现在也是他义无反顾要挽救人于水火。
木柯往旁边走了步，从腰后摸出把匕首塞给容声，又给了两块火石。
“小姑娘，你跑吧，往深山里跑，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躲到樾军大队迁走，”他却见赵柳尧不肯放手，不禁皱眉，“阿尧……”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循声望去，只能见树丛剧烈摇动，伴随着人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那里侵袭。
来不及纠缠容声的去留，木柯将剑反握着，往前跑去，赵柳尧拉着容声紧随其后。
乱象距离三人实则很近，不过几百步，树林见烟尘漫天，里头杂响乱作一团，木柯侧身贴到一棵树后，示意身后两人停下。
他爬上那棵树，从高处向下看，烟土中心有东西不断地撞击着，并发出咆哮声，那声音浑厚不似寻常野兽，然而被视线被阻碍，什么也看不清。
木柯转换视线，看见了烟团外的人，那四个骑在马上的人，互相探耳说着话，脸上有笑，而身后吊着的人少了半数有余，剩下的也都倒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里面究竟是什么怪物？
木柯压抑着恐慌，耐心等着。
中央的燥乱逐渐平息下来，烟尘降落，露出来那东西的样貌。
它就像一座巨大的假山有了四肢头颅，灰色嶙峋的棱角凸起着，见方的头颅中央只有一张大嘴。它口中还含着一片沾血布，而遍地残骸散落。
那几名樾军身前的地面上，以白垩围出一个法阵，将它困在了中央
“这是什么东西？”容声听见赵柳尧口中喃喃说道。
一个石面鬼罢了，一个低等魔物，喜欢装成石头诱骗靠近歇脚的人吃掉，没什么意思。
魔界当初倒是留了些残兵败将在地面上。
阵中央的石面鬼闯不出去，嘶吼了两声，认命俯身凑向那几个樾军。
“要什么？”
容声也想知道，这些凡人大费周折围阵放饵，想要拿石面鬼有什么用？这东西不聪明，又不驯服，除非……
樾军中领头的那个没有说话，摇了摇手，身后的手下跳下马，一把扯起个女人，将她拖了过去，女人撕心裂肺地惨叫着，还是被扔进了阵里，被石面鬼踩了一脚，再没了声息。
人群中不断地发出呜咽，贪食的咀嚼声从容不迫。
石面鬼吃了一个人，扯了一条手臂，灰色的石块中央流淌着五彩潋滟的光泽。它举着晃了晃，丢出了阵外，又指着那些邺国人。
“全部……”
领头人笑了：“当然。”
凄厉的哭声在林中响起，那些人徒劳地挣扎，却被扯着四肢，像牲畜一样在地上被拖行。
木柯握着剑的手不断捏紧，他看了看阵中的石面鬼，又看向那些绝望的人们，怒吼一声跳下树，朝着那四个樾军冲去。
赵柳尧紧随其后。
四个樾军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赶紧握兵防备，却在看到只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后，轻蔑一笑。
然而他们低估了亡命之徒搏命下的力量，木柯舍了一条胳膊，被穿透了左肩，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用自己的骨骼卡主对方的兵器，反手割断了他的咽喉，赵柳尧趁机砍伤了他身后的人，转眼对方只剩两人。
在木柯的掩护下，赵柳尧挥刀砍伤了一匹马，马发疯乱窜，带着领头的人冲进了阵内。
石面鬼来者不拒，一掌拍碎了他。
赵柳尧斩落了最后一人，回身扶住伤重不支的木柯：“没事吧？”
“没……”
木柯僵住，他愣愣地看着赵柳尧跪倒在地，一同倒下的，还有终于力竭的一名樾军。
“阿尧……”
他无力拉扯，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柳尧倒在他腿上。
赵柳尧被刺穿了后心，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他努力将头侧向一个方向，眼神遥远地望出去：“我……阿娘还在等我……等我回家……”
“哥……”
“哥带你回家……”木柯用力抹了把眼睛，用一只手将他往身上捞。
“阿娘……”赵柳尧吃力地喘着气，嘴里喃喃着，意识随着生命流逝而乱飞。
木柯不是逃兵，他可以不是逃兵，他没有家人，无牵无挂，战死也不可惜。
可赵柳尧有，他想回家。
他只是想回家。
却将命丢在了家门口。
赵柳尧咳出一口血，眼中的景色也开始蒙上了一层灰，他逐渐听不见木柯说什么，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容声。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木柯的手：“带她回去……”
“……”木柯正要答应，却又听他朝着容声说道。
“你……你是我的人……你要代我孝敬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