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听完这故事。
事情要从五万年前说起。
长彧同西海的大皇子因着少时同在灵宝天尊的上清真境处听学熟识,算作同窗,交情甚笃。五万年前西海大皇子的娶亲宴上,五公主暄和对前来赴宴的长彧神君一见钟情。借着长兄的面子,也在云霄殿痴缠了一阵子,奈何长彧对美人毫无兴趣,日日躲着。暄和这姑娘也是个妙人,一腔热情浇在寒冰上竟没半点留恋回了西海。
不多时仙魔大战在即,听闻长彧将领兵出战方又上太华山。长彧躲避不及跑还去言启处住了小半月。再后来便是洛河之滨,直至魔君宁罗联合五谷星君设下九曲黄河阵,阵浪滔天,祸殃六界。
长彧迎战当日的魔族大皇子颜渊。二人升至中空缠斗之时暄和公主突然乘云而来,颜渊当即拉过暄和似是要将她当做人质,长彧见状竭力一击,颜渊带着暄和坠入洛河。长彧这一击凝聚了七成力,虽是击在颜渊身上,但周遭带动的气浪震碎了她本就脆弱的元神,彼时暄和不过地仙之身,不堪重击导致神魂消散。
西海水君失了女儿,对着长彧不依不饶,虽是暄和独自跑过去,但归根结底是因钟情长彧,如今女儿也算因他而死,即便长彧对暄和无情也总要给一个交代。长彧以神格允诺竭尽所能为暄和重聚神魂再塑仙身。
言启念着他同南歌这点微末的友谊补了句“长彧一直收集暄和四散的神魂,等待机缘。三万年前,长彧有一场凡世缘,告知我将前往凡世,。要我替他守着河图洛书,我只得对外只说是他下界参悟八苦。”
“这有什么不能直说,还要找借口下界?莫不是那凡世的缘分?”南歌不明。
言启瞪大眼睛“不错,他只集齐了暄和的三魂七魄,养出个凡身来,命格又脆弱的紧,只好下界去渡一渡。”
“如此我便懂了,实不相瞒,方才我还感叹神君是个痴情种!”
“你说得对!待他醒来我要提醒他一番,他如此行事可别被人误会了。有损他多年形象。”
南歌被这句话震慑到了,眯眼问他“言启神君,你晓得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孤家寡人么?”
言启恍然大悟一般长大了嘴巴,又意味深长的打量她,眼神在她和长彧身上徘徊“我若是晓得,现在怕是没你什么事了吧!”
南歌懵圈。
长彧这一躺便是三日。
第四日,南歌趴在榻边瞧着他合着眼,悄摸摸数他的睫毛。睫毛一抖,他睁开眼睛吓得她动作一顿。缓了缓神确定是她,当下便顶着万年如一日的冰山脸,冷漠极了“多谢女君,本座已无大碍,承蒙相助,这便不叨扰了。”
“神君的神识还——还——”她盯着长彧手腕上的玉子“还”不出来。
待南歌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出了门驾云没了踪影了。
她摇摇头心道,他这般性子,冷淡得很,像是个不好相与的!
这几日满脑子都是齐光带血的脸和长彧手上的玉串“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映月正往嘴里塞芙蓉糕,唇边还粘了糕的碎渣“嗯,姑娘莫不是瞧上那长彧神君了罢!”
南歌托腮想了许久,摇摇头。深觉移情别恋这种事实在对不住齐光。复又想起当日长彧踉踉跄跄奔下山时糊了血的脸“我在凡世之时他也在?齐光的玉串也在他的手上?”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心里酝酿出来,心神有些惴惴不安“映月,你说,长彧会不会就是?”
映月艰难地咽下糕灌了口茶“不会吧,长彧神君若是齐将军,芍广神君会不晓得吗?”映月又塞了一个糕,含糊不清“不如姑娘主动去问问!姑娘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出来嘛!”
南歌赞许地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嗯,你说的很对!十亿凡世凡人死后都归幽冥司,偶尔有几个被投放的魂魄,没别察觉也是有的。那我便先去芍广那走一趟。”
映月嘴角抽搐看着她“姑娘一早便想好了罢,为何偏要我来说出来?搞得好像是我让姑娘去的一样哎?”
直径走出去才偷偷翻个白眼给她,笨,当然是你家姑娘不好意思啊!
南歌去酒窖扫荡一圈,招了朵云奔冥界。
有了上次的引渡之缘,这次船翁还没停船靠岸便热情道“女君是来找主神的么!”南歌登船,向前颠颠提着的两坛酒“找你家主神喝酒!”
上次急慌慌的也没好好看看这沿途的风景,今次一见——果然没什么风景。
三途川的曼珠沙华已经越来越远,只剩下一线红色。船头昏暗的灯火伴着水底水鬼的嚎叫着实有些瘆人。阴风打的她一阵哆嗦。
南歌搓搓双臂准备告诉船叟不必行得太快,转头见另一方立着一高耸入天的拱门,在阴沉昏暗中隐隐有火光闪烁。伸手指过去“老伯,那便是轮回门么?”
船翁望上一眼“不错,那便是轮回门。女君瞧见那火光了没?”南歌点点头。
“那火光是九幽冥篁之气点燃的幽冥鬼火。穿过轮回门的鬼火亦能直通幽冥,但鬼火焚心,灼烧魂魄,便是走进来也只有魂消魄散了!”
南歌叹道“想来也没谁会想不开从那条路潜入幽冥司,芍广这道门当真牢靠!”
船桨徐徐推动“传说若有机缘,生人入轮回门便可受烈焰焚身之苦求得一线生机。老叟引渡亡魂万载从未见过有人走这条路的。”
南歌突然造访,打得芍广猝不及防。
殿前的守卫还记得南歌,远远便抱拳俯首“女君!”南歌提着坛子摆摆手“你家主神在殿上?不必通报,本君自行进去。”守卫还没来得及拦便叫她闪身跨进了大门。
主位上不见人影,她掀了帷幔到侧室,正瞧见芍广脱了靴子歪在榻上看棋谱。
“咳!嗯!”南歌抬袖掩口。
芍广惊得一激灵扔了棋谱,看着她呆滞了一下“南歌?你怎的来了?”起身拖了鞋子迎上来。南歌往前送了送两坛子酒“喏,请你喝酒!”
芍广警觉“你怕是没这么好心吧!”但身体却诚实地接过来直接起了坛口对着喝上一大口“嗯,好酒!怎么得上万年了!说罢,请我喝这么好的酒,可是又有什么事找我?”南歌对坐在案几旁拎着另一坛学着他的模样也灌了一口“瞧你说的,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了酒嘛!”
“呵!”芍广打趣“无事献殷勤才不像你。”
“嗯——确然是有桩事要问问你的。”南歌摸摸鼻头心虚道“听闻长彧神君曾下界历劫三万年,你可知他这三万年——”
芍广不语,盯了一阵南歌,她有些不自在。芍广恍然道“你莫不是觉得长彧是你那凡人夫君罢!”南歌郑重点点头“不愧是神君,芍广你果然很有眼力。”
芍广摆手“这事我帮不了你了,神仙自行下界历劫,这种情形一贯是从天机镜处跳下去便成了,不归我管的。”
“天机镜?”南歌觉得有些耳熟。
“不错,”芍广正色“天机镜在昆仑山处,说是镜,实则是一方水潭,跳下去有亦能进入凡世轮回。你有什么想打听的不如问怀若。他向来跟第一天府宫的司命交好,似这般八卦消息他更灵通。”
芍广顿了顿“南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放不下那个凡人,还是喜欢上长彧了?”南歌眨眨眼,她还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只得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他们是一个人。”
芍广叹口气“要我说,你也别想着那个凡人了,仙凡有别必然不会有善果。你总不能把自己套牢住。如今你喜欢上长彧也好过念着同一个凡人在一起的好。”
“长彧虽是个不好女色的清冷神仙,但你努努力至多伤一伤心,总没有天雷断你一只角痛苦。”
南歌回想与长彧短短一次见面神色暗了暗“他二人,大有不同。或许,我应当是喜欢上了长彧,可又觉得对齐光不住。”
芍广对她的纠结表示费解“那一段以然过了数年,至多算是你情路上一个没有善终的插曲罢了,开了花没能结果,无事时怀念怀念便罢了。也寻了他那么多年不见人影,你一个女仙,人单影只的,仙途一世万万年,总要向前看,日后你总是要嫁人的。”
南歌歪头想想,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他这番话确是有些道理,也正解了她心中的纠结。砸吧砸吧嘴巴,看看芍广手里的坛子,嗯,这坛子两万年的陈酿送的不亏。
只是有些事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怀若想来是不能指望的,他一向不待见当年的事。明眸浅笑转了两圈便有了计较。
控了控坛子喝下最后一滴酒起身拍拍压皱了的裙摆“今日多谢你啦,酒也喝完啦,那我便走了,改日再送你几坛子!”不等芍广反应便潇潇洒洒地迈出去了。
芍广望了望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酒,叹气摇了摇头“孽缘呐。”
南歌出了冥界飞身到九重天。原想着去第一天府宫寻司命星君聊聊,怎料直接栽在南天门两个守将这。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南天门!”两柄兵戟交叉挡住去路。
“皋涂女君。”
二人相视一眼,复又打量她。“皋涂女君?我二人在此守南天门五千年,从未见过皋涂女君,尔当如何自证身份!”
南歌久不上九重天,两个小将怎识得她。一时间想不出怎么证明身份,总不好硬闯。“这样罢,你去寻司命星君来,他认得我!”
哪晓得这两个小将忒不识抬举,兵戟一横,道“南天门岂容尔等下界小仙撒野,还不快走!”
下界小仙?南歌活了几万年,还没被人这样下过面子。借着酒劲横眉怒目道“尔等守将竟敢拦本君的路!今日这门,本君还非进不可了!”拂袖扫开两柄兵戟欲迈进去,这两个守将身手却是不差,一前一后向她冲来。来看免不了要打一场了。
他二人交替出手,两手兵戟直直砍过来。南歌赤手空拳同他们招呼,许是喝了酒,她动作有些迟缓。险险避过一击后觉得实在吃亏了些,纵身一跃便腾空而起从腰间抽出法器七星挽月鞭囫囵个圈向他二人舞去。软鞭的倒钩眼见着向二人脚踝处探去,就要勾住脚筋。忽的听见急急的叫停声“女君手下留情!”
南歌来不及收手,用力甩向一侧,收势反手再将鞭化作一缕青烟缠在腰间,缓缓回落地面。
来人一身红衣,手持一柄系满红色线头的木杖。那两个守将规规矩矩抱拳俯首“月下仙人!”月下仙拱手向她“南歌女君。”
人称月老,月老。这月下仙活了不知几万年,却一点也不老,瞧着竟像是个跟怀若同龄的男仙。上前客气“月下仙人!”
两小将垂着头,站定“末将不识女君,多有得罪。”有了相识的仙友,南歌有了底气,挺直了背拿腔“是本君久不登南天门,此番亦怪不得你们。罢了!”
嗯,她可真是个大度的神仙!
月下仙引着她进门拐了个弯儿,南歌瞧着这九重天上宫殿府宇甚多又多有相似,一时间委实分不清那里是第一天府宫。
月下仙笑着看她做捋胡子状“九重天上仙府众多,只怕女君一时间寻不着第一天府宫,老身带女君去罢。”南歌跟在他身后满肚子疑问,他怎知她要去寻司命星君的?可惜月下仙只笑笑便不再看她。直带着南歌走到一座散着墨香的门前,额匾上端端正正的五个大字——第一天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