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一脉与皋涂山境相连，两岸竹丛四季繁茂青翠。南歌落步于满地竹叶之上，侧耳听闻有翠鸟嘶鸣。
手指曲环在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子，周围略有稀稀索索异动，便能出现几只小兽替她刨笋。片刻篮子里便出现了五六颗鲜嫩清脆的竹笋。
挥挥手道“好了，，余下的你们带回去，明日此时再来。”几只小兽颔首拜谢而去。
“我不会烧菜，你切莫指望我。”南歌搓这衣角与齐光现在一箩筐笋前面面相觑。
“那姑娘替我看火罢。”齐光为难，脑子里极速回想将士们平素怎样架火烧饭。
南歌坦然且真诚“我，亦不懂如何看火。”
齐光甚是无奈，捡起篮子“姑娘到底是何人，竟独自一人没被饿死！”
“你，”南歌一时羞恼“我若饿死，将军此时怕是早就下葬了。”
“楚姑娘莫恼，放着由齐光来做罢，姑娘一旁等着便好。”
齐光的手臂还使不上力气，奴役病人，还是一个凡夫俗子，南歌深以不齿。
“嗯。我细细思量，留你一人终规不大仁义，我坐这儿陪你罢！”
齐光摇头不语，只朝她笑了笑。
无米无盐，这顿饭吃的无甚滋味，齐光思来想去只能将笋放到火堆里烤熟。南歌瞧着，半分胃口也没有，胡乱吃几口便作罢。他倒是无所谓，许是饿的，风卷残云一般结束这一餐。
夜色愈浓，林中寂静，间或有翠鸟鸣叫。二人对坐，目光交汇又迅速避开。
“哈！”南歌伸手掩着打了个哈欠“你今日颇为辛苦，不如早些休息？”南歌瞟一眼床榻暗示他，本君要睡觉了，你还不快出去！
齐光转着面前的茶杯“承蒙姑娘相救，只是男女不好共处一室，今日的确是有些劳累，身上这伤。。。怕是还要委屈姑娘——”视线飘向门外，挑眉带着一丝笑意。
“齐光？”
“嗯？”
南歌起身面带笑容，咬着后槽牙挤出来“将军早歇息罢！”
说罢拍拍裙摆挪步到外面，忿忿不平和衣躺在外屋的竹椅上。偏头听着屋内的动静。气息平稳，许是睡着了。
心中思忖，不过一张榻罢了，让就让了，本君这点气量还是有的，不与你这凡夫一般见识！
齐光一界肉体凡胎，能为神仙煮饭烧菜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如此想着，便深觉自己真是个仁善的神仙，心中又理所当然起来。
齐光的伤忒重了些，加上几日来要辛苦他亲自生火做饭痊愈的更慢。他终于决定教南歌如何生火。
折腾半晌，滚滚黑烟呛得两人灰头土脸跑出来。
总算不辜负齐光一片苦心教导，她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起了一灶火。
然而地处边关，又逢战乱，就一直过着每日三餐蒸莴笋的日子，齐光不曾对此表示出一丝丝的抗拒，她却受不了了。
又是一顿蒸笋之后她决心抗议一下，慎重思虑之后觉得还是应该语气强硬些方才能显得出她态度“齐光，咱们不能再吃蒸笋了，你必得换个做法儿！”
“阿清会捉鱼么？”齐光挑眉笑，一副你自己想办法的模样。
阿清阿清，他叫的倒是顺口，南歌却没好气，只觉得他在戏弄自己“不会！”
若稍稍施法自是能将鱼抓出来，只是如今赤水旁浸透了血，赤水里的鱼怕是染了怨气还是别吃的好。可日日蒸笋吃的让人心发慌，要是真有鱼汤改善得多美！也不知赤水里的鱼吃了会不会拉肚子！
齐光见她面上表情变换笑的明朗“这样罢，你仍去山中挖些笋来，我去河边碰碰运气”
有鱼吃还要吃笋！南歌不禁咬着后槽牙应声“嗯——”
“晚上吃鱼，阿清很开心？”
“嗯，哈哈哈，开心，甚是开心”强颜欢笑看不出来么！呵，想我堂堂女君，竟有今日！南歌活了这许多年总算是懂得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当初就不该捡他回来给自己找这个罪受！
南歌提了篮子向后山挖笋，他出发向河边‘碰碰运气’。
为了避开齐光，又特意往深处走了走。
行至深处，忽然出现一只一通体翠绿红喙的翠鸟盘旋于头顶飞绕三圈后轻点她的肩头，遂引着她向竹丛深处行去。
一路疾行至人迹罕见之处，见一褐色外袍男子负手而立，果然是怀若！
南歌顿身距他几步远之处“引我来此所谓何事。”
“怎么，这是在怪小仙耽搁女君挖笋么？”’怀若闻声丢给她一个篮子，却是一篮子笋“这齐光是有多大的福报，承你相救，如今还敢差遣你干活儿！”
“只这事？没旁的什么事，你何故引我来此深处。随便寻个地方给我就好了。”
“我回去半晌未见你回，未曾想你竟与一凡人过起日子来了！”
“胡说！什么过起日子，今日多谢你的笋，回去罢，无要紧之事不必特来寻我，此番我自有思量。”
怀若定然差遣翠鸟化形跟着她。
怀若颇有不甘，却不敢同她提出异议，面上讪讪只好作罢“好罢，我不打扰你，我知你做事有分寸，只是你万年不曾入世，人情世故大多不晓得怎么个一回事，还是小心些。”
南歌那时也深以为自己做事有分寸，怀若这句话于她当时很受用。
怀若常常将话本子里的故事讲与她听，是以她虽万年不入世，对人间世故却自以为很了解。
回到竹屋时齐光已起火煮上鱼汤了，他就坐在外面的竹椅上等她。见南歌回来他猛然起身“怎么去了这许久，莫不是迷了路？”
既忧心我迷路为何不出来寻我，偏守着灶台。果然和话本子里的男子一般，贯会耍嘴！南歌自认与他并没有极深的交情，便只好在心中暗自诽腹。
他一眼看透南歌心中所想“我想着，我若是寻不到你又与你刚好错过可怎么才好。”
她歪着头看他，板着脸不说话。他自觉理亏道“左右这次是我的错，我应去寻你的，那你说要怎样才能消气？”
南歌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哪有人这样道歉，着实欠了些诚意“你这话忒没诚意。”
“那你想好要我如何做了同我说！”
“怎的又要我来想，你上次还欠我一个呢！”
“那便攒着，等你想好了一起告知我罢。”
。。。哼。。。
这氛围有些怪，南歌撇撇嘴将篮子丢在地上，将他挤到一旁，气哄哄的坐在竹椅上“谁让你坐我的竹椅！本君——本，姑娘饿了，快煮些吃食！”
齐光捡起地上的笋子摇摇头转身走向灶台，南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会不会觉得我娇蛮，转头又开始懊恼，我究竟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他伤口未愈，怎能让他出来寻我，他莫不是觉得我不够善良体贴，可不能让他误解了我堂堂女君的品性。
于是她决定，挪去灶旁坐着！又暗自赞叹，我可真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君！
当即搬了个矮凳，凑到灶旁看他烧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自小在山中长大，身旁除了怀若只剩一个映月，其他精怪魍魉大多对她恭敬得恨不得供起来。与她有些交情的神仙两只手便数的过来。总之，她实在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现下齐光为何不说话？他是不是生气了？她应该说什么呢？
唉，她那一股子羞愤的无名火就生生憋灭了。
齐光注意到她灼热的目光一直随着他移动，心里起了些不自在，提醒道“你这般盯着我看做是要什么？”
？？？适才发觉自己一直盯着他，顿时脸烧起来，南歌舔舔有些干燥的下唇“没有啊，我只是在发呆！”
“阿清，你的脸很红。”他似笑非笑的脸，目光灼灼，甚至有些温柔，直叫南歌心烦。
经他一说又觉得脸更热，便起身“太，太热了，你这火吹得太旺了，烤的我热得很，我要去洗个脸！”慌乱中麻布的裙摆带倒了矮凳也来不及去扶，便仓皇而逃。
她想，他心中定然在笑我。想她堂堂一介女君，实在是太丢脸了！当下决定吃饭之前不要进去了！
齐光专心看着眼前的那锅没分半点心思给她。她在屋外闲得无聊至极，便蹲在晾衣架子下一端，向另一端砸石头玩儿。
一下，中了！
准头不错嘛，再来一下！再来一下。。。
齐光端着鱼汤从屋内出来时南歌玩的正是开心，此时她的手正在地上挑石头。挑眉侧目见到他心中莫名烦闷。
“好玩儿么？”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讥笑！这无端的温柔是什么回事？
哼，才不要理他！
“阿清不饿么？来吃饭罢！”齐光背对着她，把鱼汤放到石桌上。南歌心中焦躁却不知为何。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却忘了自己正在竹竿下。头一下子撞到竹竿上。
当然，如果只是撞一下并不要紧，衣架上晾着下午齐光捉鱼时弄湿的衣裳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衣架的另一端被她砸得移了位了！
杆子和湿哒哒得衣裳摇晃着直愣愣的要砸在她身上，慌乱中听见齐光急急的唤了声阿清！扔了手里的筷子向她奔来。
他来救我的？可他身上还有伤呢，怎么办呢？南歌脑子里突然有了主意，并切实那么做了——
摸到齐光手的一瞬间，南歌迅速翻身而上将他压在了地上。他背上的伤口处被她用手垫住了，并未磕到，而南歌。。。以一种非常怪异的姿势，跪趴在他的身上。
太丢脸了！南歌女君数万年攒的脸面，今日在他面前算是丢尽了。
她红透了的脸颊似是要滴出血来。所幸被衣裳盖住了，不至于在齐光面前暴露窘态。
“还不起来么。”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我觉得一定不能让他看见我的脸，当下决定，耍赖不起！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埋在他的衣裳下面耍赖不起来。齐光只好推着她坐起来。南歌背过身，捂着脸不去看他。他一定是生气了，她想，毕竟在她心中齐光小气得很，因为每次拌嘴后他便只笑，不言一语了。
齐光等了一会儿见她不作反应，轻轻将她扳回来，柔声问“砸到哪里了，疼么？”南歌捂着脸从指缝间偷偷看他的脸色，瞧着他没有笑，也实在没有生气。
其实不妨事，但还是抬手给他看，“疼的！”手背上是竹竿砸下去的一道红痕。
他只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捧在他的手里边吹气边揉着。登时有些尴尬，鱼汤的香味钻进鼻子里，南歌突然觉得饿了，便抽回手“我饿了。”
齐光牵着她的手，走到桌旁“你且等一会儿，筷子脏了，我去洗一洗。”
她趴在桌子上看他捡起地上的筷子去洗，转身又回来。
四目相对！他在桌子对面站定，附身凑到南歌面前勾着嘴角坏笑“阿清，你的耳朵也红了。”
她只看见自己的眼睛映在他的眼睛里。心里像是有一百只翠鸟叽叽喳喳盘旋着闹个不停。突然想起怀若的话本子里的故事。她的脑子嗡的一声，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他了！
可是话本子没有告诉她，他是不是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呢。齐光自然不晓得南歌在想什么，见她发呆便用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南歌回过神吃了一个月以来第一顿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