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南歌捧着一碗热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太阳往旸谷方向落下去,心中默默推算一番——今夜有雪。
齐光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头顶上“阿清在想什么?”
南歌觉得心里的翠鸟又开始乱飞,侧头动了动“瞧着今夜有雪。”
齐光觉得她大约是害羞了,亲昵的用掌心蹭了蹭头顶“从不知阿清竟还会看天象。”
南歌撇撇嘴,并不认同他这句话。我堂堂女君,难道这个都不会么!
齐光静默一阵突然开口“我去将外屋的竹椅搬进来,晚上冷。”南歌点点头,他想的倒是周到。
当初变这座屋子太着急,并没在意大小,如今却看出来,竹椅只能横在床榻与桌子之间才算合适。
窗外已经下起了雪,两人对坐在屋内的桌旁,谁也不提睡觉这件事。待到齐光第四次剪烛芯的时候,南歌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想着,我好歹活了几万年,不就是一间屋子睡个觉!“我困得不行了,我要去睡了”。
自齐光醒过来,南歌虽舍不得床榻,但一想到自己是个十分仁善的神仙,便隐忍下来。只是每日入夜看着床榻实在难以割舍,却不好意思开口。
今日离得这样近,更是心痒难耐,只好硬着头皮闭着眼作势直径往竹椅上去,心中盼着齐光识趣儿些。
“如今我伤势已然大好,不如你去榻上睡罢。”齐光拦住她,闻言,南歌嘴角噬着笑便心满意足的往榻上去了。
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还在心里赞叹孺子可教也!余下的只恍惚记得齐光侧卧在竹椅上合眼睡下了。
后几日雪停了,俩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起搬出去的事。
山中的日子过得好快,眨眼到了三月。天暖了起来,齐光身上的伤已经好利索了。心中考量这是时候该启程回京了。
南歌心知他不能待多久了。
齐光一连几日看着南歌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南歌心烦不已。他心中不想同南歌分别,又没有想到用什么样的借口带走南歌。
南歌一早猜到他将不日启程,一段时日的相处不免生出些多余的情谊来。心中虽有些不舍,却只想到左右自己是神女,大不了日后偷偷去看他。
齐光正式跟她提起这件事是在一个又是只有蒸笋的清晨。
“阿清,我该走了。”两人站在院子里,齐光拉着她的双手。南歌心中有些气闷,低着头不愿同他说话“哦,那你走罢。”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阿清,”他声音带上急切“阿清,你,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跟我走?”
南歌脑子一顿,她想过他走了之后要如何如何去看他,却从没想过要同他一起走。心里有声音迫切的要跟他走,又觉得不大妥当。她活了几万岁,还从未离开过皋涂山去外面生活。
倘若齐光日后待她不好,她大概要很难过。可她若不同他一起走,又觉得现在便很难过。南歌踌躇着。
怎么也想不好只好回他“我?同你一起回去做什么?”
齐光神色中多有焦急,唯恐她拒绝“你,你若不同我一起,我欠你的许诺你找谁去!”
南歌终于抬头看他,嗯,齐光给了她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好罢,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兑现了承诺,我们两清了我再回来!”
听闻此言,齐光果然笑逐颜开,突然将她拥进怀里又放开,许是觉得不大妥当“好,那我们明日就出发罢。”
南歌的心跳的极快,他定是有些喜欢我的,她想。
怀若许久没来扰她,南歌思量着要不要同他说一声。又想到他定要阻拦,又或者一定要跟着,便放弃了。
她将翠鸟遣回去,决定只身陪齐光于凡尘走一遭。
翠鸟定是向怀若告了状!以至于他晚饭时分突然传音要见她。南歌只好借口挖笋好明日带着上路去见他。
怀若果然劝她不要跟着齐光走“人间有甚么好,吵吵闹闹,你不是最讨厌!跟我回去罢,映月备了五百年的桂花酿等着你回去呐。”怀若难得有这样正经的时候。
他扯了扯南歌的袖子咂嘴“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粗布麻衫,整个一副山野凡妇的样子,哪像个神女!你平日里最不喜欢,怎的这几日还过上瘾了!”
怀若盯着她,生怕她跑了,誓要将她盯出个窟窿。一副今日不跟他回去他便将南歌绑回去的架势“平日里日日催我回去,怎的你自己却去游乐!”
南歌蹙眉认真的想了想“齐光肉体凡胎,寿命至多不过几十年,仙界一天凡间一年,我不过离开十几日又有何妨。”觉得他大概是有什么话想同她说,却又不能直白的说出口,便用这等蹩脚的理由拦她。
他见南歌去意已决便又软下声来语重心长道“你几万年没出过门,又不晓得人情世故,这一去只怕你日后要后悔。”
听了这话,南歌方知他一早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也十分正经道“我若今日不去,日后才要难过得很。我活了几万年,遇到这事儿还是头一遭,你便不要拦我了罢。”
怀若欲言又止,急切的看着她“你真是失了心了!话本子你也看了不少,怎的就不明白,都说世间男子皆薄情,他若是骗你可怎么才好!你怎知他的心思?”
南歌认真的想了想,“齐光到如今还未曾骗过我什么,只是我堂堂女君,还怕他一介凡人不成。你不必为我忧心,替我看顾好山中事务罢。”
怀若被气得七窍生烟,丢下一句“冥顽不灵”愤愤而去。
天色渐晚,南歌提着篮子回去时远远就见着齐光在等她。
屋子里的烛火所剩无几,二人支了一堆火在院子中央。南歌其实并不畏惧凡世寒冷,只是齐光觉得她很冷,一直低头攥着她的手哈气。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头顶的发髻,是用布条绑着的;齐光算得上俊朗,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看。眉毛整齐浓密,眉骨高,眼窝深。此刻南歌看不见他的眼睛,因他正垂眼看着她的手。
南歌突然生出个念想,他要是能这样一直陪着她该有多好,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看遍四海八荒。想着想着便笑出声来。齐光不明所以抬头看她,笑意正挂在她嘴边,南歌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弯成月牙的笑眼,冷不丁的对视让她一阵错愕。
齐光目光温柔的笑着,真是个可爱的姑娘,用额头抵住了她的,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南歌承诺“阿清,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碣城已割给了大與,便只好直接去了大楚皇城——图荣。南歌被齐光安置在将军府的东厢房里。院落是差人现收拾出来的。
世人皆以为他战死沙场,府上的家仆大多各奔东西。只有年过半百的管家夫妻还守着。
老管家的娘子庄婆泪眼婆娑拉着南歌的手,眼睛在她和齐光之间来回徘徊。
嗯。。。这眼神,暧昧得很。
王宫。
勤政殿上王君听闻齐光回朝惊得打翻了茶汤。原就是叙述明白战况原委便好,却在离宫归家之时遇上了一不速之客——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属意他,他心中多少有些底,却从未有过期待。康宁公主其人平日里端的一副好架子,只前年宫宴上见过他一面后边对他莫名生出些情谊,什么矜持,什么端庄统统抛诸脑后。日日打探他的行踪。昨日见了什么人,今日同谁说了话。。。。。。
听闻齐光完璧归来,匆匆赶赴勤政殿外候着。一国公主能舍了脸面做到这份儿上也算不易。也算当得起用情至深一词了。
此刻正堵着刚出门儿的齐光凄凄切切的诉说相思之情。
大概晚饭时分,齐光从朝堂回来了,南歌瞧着他脸色不好也不多问。庄婆偷偷同她讲,大约是王上怪罪他了。
大楚当今的王上,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每日与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寻欢作乐,前朝政事文书一拖再拖。周边各国趁机吞并了大楚数座城池。南歌推演出这大楚国山河不久将会易主,却不知该如何劝慰齐光。
齐光被免了官职,回家反省,南歌不晓得他有什么可反省的。只是这样他倒可以天天陪着她。
四月上,南歌趴在窗柩上百无聊赖。“齐光啊,我这东厢房的院子里光秃秃的,咱们栽些花花草草的罢”。齐光正坐在廊下看兵书,他随口“阿清喜欢什么花,便栽些什么罢。”也不回头看她。
知他心情不好,便不与他计较“我喜欢——”花花草草的,一时委实说不上想要栽哪个。最爱的大概是玉兰罢,皋涂山上的府邸栽了大片的玉兰。想了许久,齐光放下手中的书简将她拉起来,“走罢,我陪你去看看罢。”
南歌心里又一阵欢喜,挽着他的手快乐的挑花儿去了。虽然最后看中了摊位靠着的那棵桂花树。
南歌一直相信接纳万事万物皆是眼缘,她很相信眼缘这件事。花种虽多却没有一见倾心的,唯有瞥见这棵树的时候,让她想起了映月——她的月桂仙。
这株桂花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日后说不准能修出些灵智来。“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
齐光抚顺了她脑后披散的长发笑“不是说栽花儿,怎的挑了棵树?”
齐光对于她这个‘眼缘’的说法表示费解“那当初也是因为眼缘,阿清才将我捡回去么?”
“喏,自然不——自然是这样!不然那么多人我为什么独独捡你呢!”她又别扭的傲娇起来。
直到后来南歌坐在九曲黄河阵里回想这一世仙途的时候才想到,所谓一见钟情,大概确是那时在一众人群中看见他便喜欢他了。
树是齐光亲自移到院子里的,南歌在一旁看着心道,也不知这桂树日后修成个女身还是男身。
桂树初修是不分男女,日后它心上人是男人它便修成女身,是女人它便修成男身。又想到映月是月桂仙子,那她到底心悦哪位仙君?
齐光埋好了最后一层土,她用瓢舀了水给他净手。发现齐光今日闲来无事总爱盯着她看,比如——现在。
“齐光,”“阿清!”俩人竟同时开口,气氛颇为尴尬。盯着他的眼睛,南歌又想起了山里夜空上的星星,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你说,”不好意思看他,就低着头数着软底绣鞋上的珍珠。
齐光的手湿漉漉的攥着她的手腕“阿清,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疾言厉色地问我,私取灵草之事,我便觉得你,那时只觉得你较寻常的姑娘不同,后来,后来你——”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南歌听得实在是不耐烦,闷声打断“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吞吞吐吐像甚么话!”低着头等他答话,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一般的话本子里讲到此时他定是在盘算着如何铺垫说心悦她的话。她自认仙姿卓然,齐光心悦她是情理之中。思及至此,她心中甚美,甚至有些得意,眼底眉梢都掩不住笑意。
“阿清,我还欠你的许诺,你可有想好要向我讨什么?”
???
此时不该说他心悦于我,想我同他在一起么?怀若这个骗子给我看话本子都是骗人的!南歌心中尴尬羞愤,面色定然不好看“你踌躇了半天只是想同我说这个么?”齐光困惑无语,“还有什么?”南歌用力甩开他将瓢重重的丢进木桶“还没呢!你且等着罢!”
南歌心中气得很,又觉得羞愧。自己怎会生出这般不知羞的念头。
扭头跑进屋内重重合上门,盘算着,他要是追过来就不许他进来,他若是不追过来就,就怎么样呢,她还没想好,可她一定要很生气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