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边关告急!
随着八百里加急军报的到来,将军府也接到了任命齐光的皇旨。
临行前夜,齐光入夜来探她。南歌着中衣披着薄被侧身在床榻内侧,齐光从背后搂着她道“你不必害怕,我明日便走了,且让我躺一躺。”
南歌紧张的很,僵着身子不敢动,亦不知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境地才好。踌躇半天只憋出一句“说好了一起过中秋的。”
他拦腰合住她的手,“对不起,阿清,这次食言了。不过你放心,十月初八我定能回来。”
南歌咬唇声若蚊蝇解释“我,我不是说这个。”
转身面对他,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粗粝且大,虎口处有老茧,她探着骨节一个一个摩擦过去“齐光,你这次得胜回来,王上会赏赐你什么呀,唔,我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哦。我听说将军得胜归来,一般都会被赐婚呢。那康宁公主一向心中属意你,都来闹了几次了,保不准就——”
齐光轻笑“你从哪里听来的?”
“唔,就是怀若带给我的话本子上都是这样讲的呀!”她暗暗懊恼,怎么就顺嘴把怀若给说出来了。
“怀若是谁?”嗯,果然被他抓住了重点。
“嗯,我的一个朋友罢了,与这无关,不紧要。”怕他追问又赶忙岔开话题“你不要打岔,你说呀,要是王上也赐婚给你,那怎么办呀?”
他将玉佩挂到她的脖子上,吻了吻她的眉心“不会的,我不娶别人,我最喜欢你了。”
心中暗自得意,果然她仙姿卓约魅力无双,齐光定是爱惨了她!
次日一早,齐光轻手轻脚的离开床榻,整顿妥当,率一众军马于宫城门下。王君不能御驾亲征,现在城墙上送送行做做样子总是做的好的。
康宁公主央求王君许久,哭了几通,终于不负众望地又一次在宫墙上泪流满面送别齐光。
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形容如今的大楚合适不过。
自他出征,南歌总心神不宁,又推演不出所谓何事。
九月中,院子里的桂花树已然开了花,笼罩出一块阴凉。
映月整日陪着她。
南歌一天天数着日子过,离定下婚约的日子越来越近,庄婆送了好些嫁衣的新样子来给她看。而他始终没有回来。
庄婆絮絮叨叨地向她介绍每件嫁衣的样式,南歌听着听着脑子就放空了一般。“姑娘穿什么样式的嫁衣都好看!”庄婆的话打断了正在发呆的南歌。
“就这个吧。”南歌随手一指选中一件。她近来精力不济,不论是谁同她说话她总是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怀若传话来,让她不必忧心。可她心里那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康宁公主这厮真真是个不省油的灯!竟还换着法子给她添堵。今日来差人请她去宫里谈心,明日送她首饰绢布。
端了副当家女主人的模样,口口声声要替齐光照顾救命恩人。
窗外秋雨已连绵了几日,她近几日总要靠浓重的安神香才能堪堪入睡。
睡梦中仿佛是进入了上元节那日的梦境,感觉是那样清晰,惴惴不安,她大约知道当日寻找的是谁了,只是每到那人将转身的一刻眼前便一片模糊。
耳边仿佛是有人唤她“南歌!南歌!”
南歌惊醒——竟是景行君来了。怀若一铁青着一张脸,映月红着眼睛。
景行直摇头,叹息“冤孽,冤孽啊。”南歌脑子混沌,景行再说什么她怎么不大听得懂。景行探了探她的神识,在她身上加固了禁制,叮嘱映月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边关一封一封捷报送进宫里,可齐光从没传给她一丝一毫消息。南歌每日靠在桂树下搓着玉佩等他。
怀若消了气,每每来看她,都见她神色忧郁地坐在秋千上。不过几日没来,她又清减了许多。坐在风中显得单薄又可怜。
“你若真放心不下,不如去看看他罢,你招朵云过去,左右不过几刻钟便到了,偷偷瞧一瞧他再回来嘛。”怀若说罢便要替她招云来。
映月拦住他道“不行不行,此乃凡间又是皇城,施法术要被反噬的。”
“不过是区区移形换影,能反噬我什么!”她苦笑一声道“可我如今被景行君封了法力,便是与凡人无异。”
“景行神君?”映月一时间微微红了红脸“原来神君给姑娘下的禁制是——”
南歌将映月的脸色纳入眼里,心下明了,她大抵心属景行,此前她于情爱之事愚钝不晓得,如今却一眼看出来“头些日我取灵玉时正逢景行君从南海赴宴归来,途径赤水。被他套出话来了。”
“你不会随便框他几句话么,如今却是自作自受。”怀若朝她翻了个白眼,颇为失望。
“景行神君是天上地下最聪明的神的,哪是那么好诓骗”映月急急辩解,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飘忽不定,有些心虚。
南歌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映月这般喜欢景行,日后总要替她向景行提上一提。
怀若对齐光甚是不满,连带着也不待见他的府邸,果断拒绝了南歌留宿的邀请,暝昏时分便潇洒离去。
映月向她道“姑娘不必忧心,怀若其实替姑娘去瞧过齐将军了,只是他心中别扭便不愿同姑娘说,将军无碍呢!”
那梦好像真将她魇住了。
但今日有些不同。
不同往日一片模糊,中间有人蓦然转身瞪大了眼睛。
是他!是齐光!
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高声唤他,只看着大楚的兵将被一行又一行敌军围困其中,敌军的援军势如破竹,大楚山河飘摇。
忽地惊醒,一身冷汗。
扭头又是一怔。怀若,映月,景行竟都伏在榻边。
南歌心道不好,方才看见的只怕不是梦,手上脸上一片冰凉,便急急起身却是连鞋子也顾不得穿“景行,你带我去看看他罢,好不好,他大概出事了!”
“他无事,是你梦魇,映月叫你不醒,才叫怀若来求助于我。”景行一向是这般清风霁月的模样,南歌与他相识万年他从未诓过她,只是今日他有些不同,像是尽力呈现坦然。“今日谁说的话我都不信,我一定要亲眼见他才安心!”
景行扭不过她死心眼儿的性子,只得替她解了禁制道“去可以,但我们三人必须同你一道。”南歌脑子里嗡嗡的响,未等他说完便踉踉跄跄冲出去。招来一朵云往边塞赶去。不过几刻钟路程,不知她第几次跌下云头之时景行君方才赶上来将她一把捞起“瞧你急的,怎的连云都驾不好了。”
景行带着她,一路磕磕绊绊终是到了边关战场之上。
景行却无论如何不许南歌下去,甚至不惜祭出他的法器赤坤锁链将她锁在云头。
她慌张地拂开遮眼的浮云,在人群中寻找齐光的背影,果然是梦里的场景。南歌跌坐在云头,手中掐着玉佩不断祈祷。
凡人向神仙祈求,神仙又该向谁祈求呢?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若不做些什么齐光下一刻好像就要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
映月同怀若赶来将她架起来,她腿脚发软复又跪倒。
但见一人蓦然转身,他的脸上身上已经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狼狈的很,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齐光来。积蓄已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噗!”
南歌仿佛清楚的听见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裂开来。怔怔地看着他瞪大了双眼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身体已经麻木,唯有脑子还有些许意识。她听见景行叹息“你这是何苦。”映月也随她低声抽泣起来。
南歌急着翻下云头去寻他,赤水之时能救他一次,这次定然可以。可景行君同怀若联合起来,任凭她如何哀求也绝不放行。她跪坐在云头直勾勾的望着齐光瞪着的双眼,泪水扑簌簌将衣裳前襟打湿。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直到大舆的兵将破城而入。景行君方将赤坤链收回。由她跌跌撞撞的翻下云头向齐光跑去,踉跄着摔倒在他身前泪眼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他。
南歌紧抱着他,想替他擦干脸上斑驳的血迹,可是,可是这些血干涸在脸上,凭她怎么擦也擦干净。
她想将他的容颜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泪水滴在玉佩上,贴着他涓涓流血的伤口,将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脸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恸哭“齐光,齐光,你看看我好不好,你再看看我啊,我是你的阿清啊齐光,不是说好了,你要平安来,你不是,你不是说,你最喜欢我了,还让我等你娶我吗。如今,如今我自己找来了,你什么时候娶我啊。齐光!齐光——”终是一声长啸喊出他的名字。
齐光啊,她的郎君,你终是食言了。
南歌已记不得是如何回到皋涂山的,她没有昏倒亦没有生病,只是终日守着齐光,她宁愿相信他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梦醒了就来娶她。
映月在她身旁守了两日终于瞧不下去了“姑娘,齐将军已然是去了,自当入土为安才是啊。”
南歌手指作禁声状“嘘——小点声,莫将他吵醒了。”吓得映月不敢再同她说话。
第七日上,怀若同景行硬是要将齐光下葬。逼着她为齐光选出一块地来,她万般不愿却不得不承认他不能再回来的事实。
南歌独自哭了一晌,仿佛有了活力。伸手抹了一把脸亲自操办起来。她选了府邸后面不死山之上向阳的一块好地方,挥袖撒下一片花种。亲手扶好墓碑——先夫齐光。
她与他虽未真真正正做一场夫妻,却早已在心中将这一生都与他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