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陌又叹了叹，端起酒杯正要做一出借酒消愁的滋味来，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似是想到了什么，放下杯子，又换上笑容，轻道：“施掌门在竹林闭关？那昨夜大火……”
话未说完，莫仲杰一脸黑云压城的打断道：“多谢大人关心，早在火势燃起之初，掌门已派了些弟子守在师父闭关之地严阵以待。幸得掌门运筹帷幄，调派有度，也多亏众弟子舍身忘我，不遗余力，总算是没让那火烧去竹林危及师父。”
这脸变得好没道理，离陌猛地想到，自己在玉湖派闲逛两日，却遍寻不见施老掌门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不由一怔：什么样的人，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抹掉一切与自己相关的痕迹呢？
如果让离陌来猜，他只会想到两种人，一种是大奸大恶之徒，另一种则是万念俱灰之人。
就是不知那位避世的老掌门归属前者还是后者？
离陌正沉思苦索，沈申却突然诗兴大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大火都烧到了自家门口，施老掌门却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专心搞事业，真不愧为一代英豪大侠。佩服，佩服。”
硬生生挤出这么一句不伦不类讴歌颂德的话，令在场诸人无不生出一种想将他狠揍一顿的冲动。
假若这人头上没有那顶官帽，宋柠和莫仲杰即算不撸起袖子揍人，也会选择懒得作答，但既然没有这个假若，他二人就不得不用两声“客气”把这莫名其妙的赞美给强行敷衍了。
离陌目光一凝，怎么和讲述施莹莹一家三口遇害经过时内疚、痛苦、愤恨的复杂情绪如此天壤之别？
揪着这点细节越是推敲，玉湖派这对掌门师兄弟的疑点就越多。
不由哼了一声，有没有问题，还得先听听那位闭关不见人的老掌门怎么说。只是关于那个人的资料，卷宗上寥寥数笔，少得可怜。看来，为今之计还得利用眼前这个机会好好试探一下。
主意一定，离陌侧身与主位上的宋柠拱拱手，道：“虽说施掌门闭关谢客的规矩一早就立下了，但我等在贵派叨扰多日，又逢贵派遭此横祸，若不去施掌门闭关的洞口相说两句，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宋柠眸光无变，面色如常，却不回答，只是望了座下的莫仲杰一眼。
莫仲杰再度黑云压城，被往事牵扯的痛苦正以一种难以分说的速度从那双愁目中消散褪去，只见他仅用深吸一口气的功夫，就将自己又变回了那个铁面无情的莫师叔。
“大人好意，掌门和我心领了，但师父不喜欢有人去他洞前叨扰，还望大人见谅。”
被人这样软软顶回来，离陌稍有点无措，干干一笑：“莫大侠何必如此当真？这些话是我的真心话，却也是官场惯说的场面话，走走过场罢了。不信，你问沈大人。”
沈申带着一副诧异的眼睛把全场观望一圈，终于机灵了一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应付应付，不值一提。”
完美接住离陌抛下的梗。
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概是前尘往事太过伤怀，后续谈兴颇有乏力之态，尤其是莫仲杰，对所爱凄惨半生的重温回顾，让他有如从炼狱归来一般，冷得可叫人退避三舍。离陌深知若不在此时投入一记重磅，搅起诸位藏于暗处的千头万绪，只怕这顿送客宴真就到了扫客出门的时候。
他垂了垂目，阿慎人言微轻不谙世事，自是不合宜；沈申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谈何委以重任？
最后，他将目光瞥向他右手边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普天之下可令这个舞爪张牙的女子乖乖把嘴闭上的永远只有一盆油滋滋的大肘子。
他摇摇头，随手拎起一根筷子，四两拨千斤的在小柒腰间狠戳了一下：“小柒，你昨夜不是问我玲珑阁究竟是正是邪吗？这个问题我没答上来，要不，你虚心请问一下宋掌门和莫大侠？”
小柒脆生生的大叫一声，就见她十指一撒，啃掉大半的肘子“啪啪”两声从桌子上一路滚到了桌子下，一缕称得上比奸佞更小人的笑意从她野兽般的瞳孔里生扑进了离陌心里。
离陌暗道一声不好，却还是迟了一步，右手衣袖不知何时落入贼手，那十根油光程亮的爪子带着诚意满满的报复欲揉了几揉，等到放开后，一道道行迹可憎可恶可厌的油印子跃然袖上，看得离陌杀人的心都有。
但天下竟然没有白吃的午餐，那必然也就没有白帮的忙，想想这丫头的作用，离陌那颗欲将其杀之而后快的心终还是选择性的眼瞎耳聋，不予计较的一笑了之。
小柒心满意足的从桌上拿起一块湿帕，一边细细擦拭余留在指甲缝里的碎末，一边笑对玉湖派那两对师徒道：“昨日我还不知这些由来，所以心中才会冒出那么个傻问题。现在听二位大侠说了这好半天，倒是多了几分心中有数。”
“就你的学识，我可不相信你能无师自通。”离陌正要抬手去拿桌上的酒杯，手还未碰杯，目光一顿，余光一扫，袖口那几道狰狞的油渍立刻把他的好酒性给劝退了，索然无味的垂下手，语气凉了半截：“不服气的话，你大可说说玲珑阁算名门正派还是歪魔邪道？”
小柒喝了一口茶，大有开坛做法的气势，高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什么时候跟人讲过客气？”阿慎十分煞风景的跑出来拆台道。
小柒脸不红气不喘的回他一句：“这总得有人不讲客气，才能显得别人客气，我好心成全别人的客气，故而才不讲客气，却被你诋毁成不懂讲客气，你说话也太不跟我客气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对这位小柒姑娘的底线又蹭蹭蹭的被拉低到了一个新的洼地。
离陌偷量了一下宋柠和莫仲杰的反应，还是老实人不记仇，不见一丝愠色。再看莫仲杰那一脸要将人法办的神情，离陌料想，如若没有巡察大使这块明晃晃亮闪闪的“金字招牌”开路，单凭小柒这副愚神怼神遇佛怼佛的做派，还不知被这卫道者教训了多少回。
离陌悄悄给沈申递了个眼色，沈申立刻叫苦不迭，怎么老让我承上启下费力不讨好？
“小柒姑娘，下官还等着听你分说呢？”屈服于官威，沈申很狗腿子的笑了一脸道。
小柒回魂般的“哦”了一声，好像沈申不提，她还真忘了这茬似的，离陌顿感一种被戏耍的无奈。
“那我说了，”一秒言归正传：“玲珑阁嘛，说它名门正派，但又确实有些不够光明磊落，间接害了三条人命；可将它纳入歪魔邪道，却又言过其实，毕竟人家阁主是借不到东西，才使的美男计，也算先礼后诈。况且，你们玉湖派也有不对的地方，明知人家夫妻鹣鲽情深，借你们宝贝回去是救人，你们何必……唉，我果然是问了个蠢问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