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贼冷。
从树冠缝隙中看天空云朵的形状,眼下应是晌午时分,还不曾用午膳的离陌不觉饿只感到冷,穿透骨头的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怀疑他躺的不是丛林草地而是一块坚冰,这过于真实的臆想让他止不住的哆嗦。
小柒坐在一旁,低眉凝神思忖着什么,似乎不知冷暖。
离陌猜不透她的心思,就像他不明白上一秒还在侃侃而谈的人怎么说沉默就沉默?
“离陌,”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小女子横来一眼:“你知道兔子为什么不吃窝边草吗?”
这么愚蠢的问题,离陌不想回答,遂用骤然降温的语气凉凉道:“你觉得我想知道吗?”
她嘟了嘟嘴,满脸心事忽变满脸生气:“那你可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虽不明白她这一脸生气又是从何而来,但有些事确该问一问了。
离陌吸了口冷气,牙齿有些颤抖道:“既然你知道我是陛下的暗棋,那先前庄里那几具尸体的身份,想必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对吧?”
“他们可不是我杀的。”
这个隐晦的回答,令离陌感到些许好奇,好奇之余,目光一收,回到正题:“我信。”
“你信?”听到这个回答,小柒笑得一脸不信:“那你好好说说为什么信?哎,我先声明,不许拿我救了你这种既老套又掉牙的话敷衍。”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自然不会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就混淆掉你草菅人命的恶行。”
“其实做人真没必要这么实诚,我再怎么恶贯满盈罪行滔天也还是救你一命的大恩人。”
她可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明明是她让自己不要以恩情敷衍,自己照做了,与她恩怨分明,她又立刻翻脸同他所要恩情,唉,女人心,海底针,真真是捞不得。
离陌叹了叹:“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也罢。”
小柒也叹了叹:“不知好歹这个词,我都说倦了。”但余光瞥见离陌正经起来的脸,又赶紧以良言诱之:“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我一路同行,你就这么肯定以后不会再劳我拔刀相助?”
离陌被她两副面孔来回切换,切得一头聒噪。
更何况,她下毒整蛊他,还让他跟一地尸体躺一块,这算哪门子拔刀相助的恩情?
“阁主觉得委屈,大可就此离开。”他懒得再琢磨。
那小女子果然又诈了:“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跟小媳妇似的,打不过吵不赢就晓得阴阳怪气的赶人走?”
小……媳妇……
离陌脸色涨红得咳了咳。
小柒会心一笑,孙婆婆说得对,调教一个人却比直接杀了他有趣。
二人心情各异的呆了会,小柒拍拍他:“不同你闹了,接着说为何信我?”
“因为这些尸体。”没有太不给面子,所以她一问就开口道,却也没有太给她面子,所以宁愿将视线对准令人作恶的尸体也不看她:“死在庄子里的……暗探,表面来看和地上这些家伙死法类似,都是被人用内力将五脏六腑从体内爆出体外的,我当时就认定凶手是个生性残忍武功不在我之下的人。江湖上生性残忍之徒不在少数,然武功不在我之下者却屈指可数。结合这两点,我确是对你产生过怀疑。”
“有道理。”小柒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呀,我的武功明明在你之上,怎么就不相上下啦?”离陌的脸登时绿成一块青稞地,小柒又笑着哄道:“好嘛好嘛,不相上下就不相上下,继续。”
这话说的,不如不说。
但打不过也是事实。
离陌窘迫的视线绕过树荫,望向远方:“今日看你出手,我就确信你非凶手。”
小柒漫不经心的“哦”了一下,似乎有所兴趣,又似乎兴趣乏乏,离陌懒得去猜,继续道:“暗探的伤口,仔细看就能看出它们不是一掌促成,更像被人在同一部位至少连击三掌后造成的,而你杀人,是一掌毙命,由此可见,凶手的武功不及你。所以,当你看到庄子里那些尸体后,你才会笑话凶手‘拖泥带水’。”
小柒笑笑不说话。
离陌又道:“江湖中除掉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杀害陛下暗探,企图用栽赃的手段将朝廷势力拉扯进来对付一个江湖人的做法,非常不可取。凶手去易化难,剑走偏锋,真只为除掉一个人这么简单?”顿了一下:“或者该说你的目标并不止夺取一缕相思笛这一个?”
小柒仍然只是笑笑,不说话。
离陌心知,她不肯回答,半字都不会吐露,遂不再逼问,只道:“暗探身上的腰牌除了能证明身份外再无一用处,能否劳你将腰牌还我?”
“梁上君子历来只盗活人财物,死人身上的东西,我们嫌晦气,从无不问自取的先例。你说的那劳什子腰牌不在我这,但是吧……”冷笑一声,这个面有失望的女子寒气逼人道:“腰牌里面夹藏的字条,我倒有幸瞥了一眼。”
她果然发现了。
离陌讷讷,少倾,眼球震颤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失声道:“他们被杀时,你在?”
“嗯,可不就在旁边看着嘛。”小柒的无所谓激化了离陌眼底震怒:“那你为何不救他们?”大吼道。
“你指责一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为何不行侠仗义?”小柒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惊呼。
离陌一下子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才低低问了一句:“字条上写了什么?”
小柒目光微寒,故作为难的想了想:“好像大概貌似写着一缕相思笛或许可能就藏在团峰山的某处。”
离陌闭上眼,恨不能有她徒手削头的好本事,立刻将这小女子的项上人头一削为快。
“倘若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说?”他咬着牙问。
“如果非要这样计较的话,那我是不是也该知道你对我隐瞒腰牌真实用途的居心?”她切着齿问。
“这是两码事。”
“这确实是两码事。”小柒拍着手站起来,面色泛冷:“就像我不想告诉你字条的内容,是觉得从别人手里抢走一缕相思笛总要好过你我为敌。”
“阁主以为我会信?”
“信不信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小柒双目微垂,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地上那人:“拿走他们腰牌,将他们迷晕丢到庄子里的是一群左臂绣有‘云’字的死士,或许你清楚这伙人的来历?”
“云”字死士……楠王顾长迪……
离陌嘴角抽痛了一下,眼前立刻闪过一道身长玉立的人影。
他还是动手了……
“不用管那些死士,他们抢腰牌只是想阻止我找到一缕相思笛,并无恶意。”心口的隐隐作痛让他一下子恢复了冷静:“如此看来,你养的那些逆子或许只是想用命案让官兵围住团峰山……围住团峰山……”离陌沉吟着顿了一下,半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难不成……”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因为蠢!离陌,看,你的口福来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