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雨一旦下起来,就如黄河水滔滔,一望不到尽头。
阿慎拿着漂亮公子的腰牌,问驿站要了两间上房,主仆二人一间,一间给了脏东西。
驿站里男人居多,他好不容易在后厨寻到一个女佣,同她借了身衣裳,最后连同烧开的热水以及煮好的姜汤一并送去了脏东西房间。
这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了,待到第二天,漂亮公子才惊觉,自己湿了大半个身子领进门的可怜虫,不但没有他想象中温驯小狗子的那一面,反还出乎意料的会张牙舞爪。
就连阿慎那张伶牙俐齿的小嘴都是战一回败一回,几欲把那傻小子怼到自闭。叫驿站上上下下的人见了,无不以为这是一对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成长起来的有情男女,根本想不到他们从遇上到相识不过才十多天的光景。
许是下雨天容易勾人烦闷、无聊,漂亮公子对那二人间的斗嘴竟生出了无尽的乐趣。他赶着温了一壶酒,倚在临窗长榻上,和着滴滴答答雨敲屋檐声,自斟自酌且听且看,分外享受。
不过,也多亏了这场互怼互掐的好戏,漂亮公子不用张嘴过问,就从善如流的知晓了她的来历。
她说她叫小柒,有名无姓,不知双亲何在,无家。在还记不得事只会哇哇大哭的年纪被一个婆婆捡了回去,后不知因何缘故把那婆婆得罪了,被婆婆转手赠了人。
赠予的这户是个大户人家,只可惜儿女亲缘淡薄。唯一的女儿产下没多久就因虚夭折,为宽慰再不能生育的夫人,主家老爷四散家丁漫山遍野寻来一些无父无母的野孩子承欢膝下。
过了七年有饭吃有衣穿的好日子,夫人因病情加重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主家老爷万念俱焚,将这些曾承欢膝下的野孩子全部扫地出门,任其自生自灭。
漂亮公子心里想着,应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摒弃一个小孩该有的天性,渐变成瞳孔散发野兽气息的贼。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漂亮公子勾了勾嘴角,他倒是很乐意这样想,也很乐意接受这个设定。
“还是养条小狗子安心。”在喧杂的争执声中,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如是说道。
“你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阿慎神情奔溃道,小柒云淡风轻将眼一斜:“不懂。”
“公子你给评评理,”阿慎终于爆发了,一步跳到漂亮公子面前,气得地动山摇:“阿慎自打会说话以来就称呼你公子,凭什么要让给她?”
漂亮公子似有若无的“嗯”了一下:“小柒,你是我的婢女,阿慎是我的护卫,平起平坐的身份,你不准他称公子是何道理呀?”
对待阿慎,小柒用的是不变应万变,面对漂亮公子,她只会喜上眉梢:“我的东西,岂容他人分享、占有?”只是这话说得有点太过令人浮想联翩。
漂亮公子“噗嗤”一声笑弯了腰,阿慎在旁直跺脚:“你一姑娘家,红口白牙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道害臊?”
小柒立刻换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大言不惭:“不知!”
“我不管,我只称公子为公子。”眼见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阿慎干脆也横起来。
“不行,我叫了,你就不许叫。”
“你这么想与众不同,那你称公子一声主人岂不快哉?”
小柒冷哼一下,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对着任何人叫天叫地叫爹叫娘,唯独不叫主人。”
“本事不大,毛病一身,臭嘚瑟。”
“我看这样吧,”漂亮公子伸了伸懒腰,一挥手,就将二人扇到了墙角里,屋子顿时安静下来:“我们不按先来后到,我们按长幼有序,你二人谁年长,谁先选,谁称我公子,谁就负责替我拿明月剑。小柒,你先说。”
小柒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二十。”
“你讹人!”阿慎跟着站起来,大喝一声。
漂亮公子盘膝坐起,手肘抵在侧翻的膝盖上,掌心撑着下巴,眼睛眯了眯:“二十?”
小柒立刻踮起脚尖在屋子中央转了两圈,自鸣得意道:“虽说曲线不够明显,却也着实不像公子想的那么发育不良。”
千刀万剐的脏东西,荤话张口就来!
阿慎脸一红,败下阵来,自此,二人之间便算是分了工。
参照第二日雨有渐小的走势,大家都以为第三日会停雨,却是不想,蛰伏一夜,上演的是卷土重来,下得愈发势不可挡。
三人只好继续窝在屋内斗嘴、看雨。
小柒眼力十足,通过几天的相处,她已摸准漂亮公子的命门,知他不是倨傲不喜与人亲近而是养了一身了不得的洁癖病。
日后只要当他是块豆腐不挨不碰不摸放在神龛上供着,足以万事无忧。至于旁的,她已然没那兴趣打听,除了漂亮公子的大名。
“公子呀,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万一哪天我被坏人掳了去,也好用你的威名吓唬吓唬他们。”阿慎前脚刚离开,小柒后脚就跟了进来。
漂亮公子望雨兴叹:“我的名讳一文不值,你报了,只怕照样活不成。”
“那……那万一我做了善事,人家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非让我说出主家姓甚名谁呢?”
“你出去不为非作歹,我就阿弥陀佛了。”
二人似一对相交甚深的好友,你来我往乐此不彼的斗了二十多个回合也不见高下,愣是把进屋送茶的阿慎吓得目瞪口呆。
他记忆中的公子从来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为何就对小柒例外?
难道真就只是因为小柒长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阿慎也糊涂了。
自问名失败后,小柒就跟名字结了仇。
半道上,不管是偶遇讨水喝的老妪还是路边招揽生意的酒肆伙计,但凡有人向漂亮公子张一声“公子”,她必第一时间跳出来横在中间,跟个青面獠牙的恶鬼般狠狠回对方一句“闭嘴,公子是你能叫的吗?不准叫!”
想起她那句“我的东西,岂容他人分享、占有?”,再联想到并州城已近在眼前,主仆二人便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丝忐忑:总不能让她在车水马龙的并州城也用这副样子示人吧?那还不得让人以是疯子进了城?
“离陌。”望着近在咫尺的并州城,漂亮公子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小柒不解的望着阿慎,阿慎回她一个“便宜你了”,小柒一脸茫然。
漂亮公子便咳嗽了一声:“离陌是我的名字,日后你别叫公子,叫我离陌。”
小柒方大喜:“谢谢公子。”然片刻,又有了些不高兴。
“我爹娘唤我陌儿,阿慎喊我公子。认识的人中,年纪比我大的多叫我一声离陌老弟;年纪比我小的,随礼节称我一声离陌兄。”一眼将小柒心思看穿的离陌淡淡道:“反是爹娘给取的这个名字,已极少有人唤了。”
小柒这才眼前一亮:“离陌放心,日后我一定把你这名字叫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人尽皆知。”
阿慎生无可恋的将头摇了摇:“鸡同鸭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