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蔷薇是你自小就喜欢的,我用灵力催开一些,你每天稍稍灌注些灵力便能保持鲜活如初摘,月余内芬芳依然。”
端木云一边说一边将怀中的花递出,祁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沉静的面容带了一丝动容,道:“谢过端木兄。还是叫我昱尘吧,难为你还记得。”
端木云立即笑吟吟道:“昱尘,还是这白蔷薇衬你。多年前我们在清远居种的蔷薇怎么样了?”
祁微讶然,那爬满院墙的蔷薇原来是自己和他种的,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年年盛放,直至深秋都不曾凋零。清远居长年香飘宫禁,羡煞宫人。”
端木云道:“是么,看来你把它们照顾得很好。我此次入宫却不曾得见,很是遗憾。”
祁微道:“泽国的事务完毕,回来便是蔷薇盛放之时,端木兄可以随意欣赏。”
端木云笑道:“那我先谢过殿下。殿下,还记得那年我们北上你答应我好好练功,你……做到了吗?”说到最后声音渐缓,话里似乎带着几分忐忑。
祁微低头,眉尖轻轻一蹙,随即敛了敛神色,道:“端木兄,实不相瞒,五年前我因为一次意外,伤了头部,前尘旧事忘却许多。若有遗忘,还请兄长勿怪,提点一二。”
说这番话是不想再提起前事,祁微姿态放得极低,端木云若体贴,便不会再提。
果然,端木云温声道:“无妨,来日方长,我即来此协助殿下,殿下自然能想起过往种种,不必过于焦虑。”他平和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惊异来,好似早知此事一般。
祁微惊于端木云的配合,只觉此人深不可测,好似读心一般知他所想,神色不自觉凝重起来,一时静默无语。
端木云仔细端详祁微面色,半晌又道:“殿下,我观你面色黯淡无华,可是身体不适?容我为你诊脉探查一番。”
“我?”祁微连连摆手,勉强从唇角扯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无恙,“无碍,端木兄不必劳心。”
急忙又道:“端木兄御剑远道而来,辛苦非常,入舱休息片刻罢。待允桢回来后为端木兄摆宴洗尘,我们再把酒言欢,如何?”
端木云道:“依着殿下便是。”
祁微接着又道:“端木兄,你一人在此,多有不便,过会儿我派两个侍从过来,贴身伺候着,有事尽管吩咐他们去做。先休息 ,晚宴前我派人来请。”
祁微端着皇子的架子,不容端木云有异,做主安排下去。
端木云道:“有劳殿下费心。”
二人下到船舱,祁微唤来船上的管事,将自己对面的空房指给端木云住,管事迅速地去派人洒扫准备必需之物,留下二人在舱门前相对无言。
端木云温和的眼神尽数放在祁微身上,看得他有些心慌意乱,不自在起来,也不管什么礼数,匆匆告辞回了自己的船舱。
反手关好房门,祁微长嘘一口气,感觉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 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平定心绪,唤来两个贴身侍从,吩咐道:“明沁,船上来了端木副使,在我对面住着,你去好生伺候,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郦大人说。明澄留下。”又低声交代几句,打发他去了。
蔷薇花束被精心插放在白瓷瓶中,舱室内花香四溢,花朵个个纯白可爱。祁微手指轻轻摩挲柔软的花瓣,坐在桌边凝神思索。
端木云,祁微少时文萃院里的伴读,丞相端木杰之子,镜王妃之弟。
端木云在外修道十五年,今日突然带着圣上手书前来赴任,上了驶往南洲泽国的金船,意欲何为?镜王权倾朝野,端木杰,端木云……太上皇既然同意任命他为副使,必然深知其品性,郦璟也曾提起和他是生死之交。这一切又能证明什么?十年太久,人心难测,我该如何待他……
如此这般想来想去,愈加烦闷,加上连日来身体不适,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
脚下是大团大团厚重的云,四周云雾翻腾,无边无际,空旷寂静且一成不变。
“薇,你在吗?”祁微唤道,“薇……”
“来了,我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云雾散开,对面的女人神采飞扬,笑意盈盈,眼睛很大,浅茶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好久不见,还好吗?”薇道。
祁微注视着曾经的自己,那样的神采,茶色大眼满溢而出的笑意在自己拥有这个身体的时候从未有过,那时有的只有恨,恨自己的平庸与无能为力;有的是双亲去后始终无以依靠的孤单;有的是天地之广心却无处安放的孤独……五年了,失去的还是失去了。
“微?”薇唤他。
“哦,还好。”回过神来,祁微答道。
薇的一双大眼睛上下左右不住瞄他,顺手捏了捏他光洁的小臂,咂舌道:“啧啧啧,微,你似乎又结实了……”
祁微不禁顺着她的话瞄了几眼自己的身体,宽肩窄背,四肢修长,肌肉紧实,小腹平坦,
“……”
猛然一张玉面刷地红透,幸好四周云雾厚重,遮住了重要部位。祁微无颜看她,别过眼去,愠道:“别闹!”
“哎呀,我做你,你做我,有什么羞的,再说,我什么都没看到!”说着,薇咯咯娇笑起来。
“……”
祁微苦笑着轻声道:“我若不勤加修炼,怎么行……”
“辛苦了。”薇软声音道。
良久,她道:“这次如何隔了这么久才见我?我们的魂魄没有回复原来的样貌,是不是……”
祁微道:“嗯,我认为是。时间太长,身体与魂魄契合紧密,恐怕便是我们不能恢复原貌的原因。这几年我访名山寻仙踪,翻阅无数典籍,想找到把我们换回来的方法,可我,”
祁微顿了顿,眉目间的忧色更深了,慢慢道:“我找不到,也做不到。我,是不是修炼得不好?”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
薇走上前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忧色,道:“难为你了,你做得比我好得多,真的。”她真心认为祁微做得比她好。
她接着道:“这边灵力稀薄,修炼难以寸进,帮不上你,我很抱歉……”
“不必忧心,即使换不回来,”薇强笑,“我们好好的活,只是要拜托你费心照顾我的母亲了。”
祁微道:“我该做的,你不必这样……”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薇开口道:“母亲她怎么样?”
“她很好,只要有闲暇我就去陪她。新年时大哥已经继位,年号昌隆。”
“他仁爱宽厚,会是个好皇帝。二哥呢,还是老样子?”薇问。
祁微道:“嗯,他现今势力很大,手下雄兵百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堂上的事就不和你说了,徒增烦恼。”
“也对。郦璟与白连呢,他们好吗?”薇倒是想得开, 人各有命,她帮不上祁微,索性管好自己,不让他费心。
祁微道:“泽国太子求娶文羽,皇兄命我出使泽国,去送嫁妆。允桢和我一起,灵雨在安阳守着呢。”
“文羽要嫁人了?”
“是。端木云回来了。”祁微没给她感慨的时间,见面的机会难得,先说要紧的。
“真的?”薇惊讶,“何时?”
“今日,从安阳赶来与我汇合,带着母亲与皇兄的手书。我不了解他……”祁微皱眉,在这里他不必强装镇定,有事的时候他愿意同薇商量,听取她的意见。
“雯华哥哥啊,他出山了?”薇眼底闪出异样的神采来,眼神飘忽,那些前尘旧事,经年埋在心底,无人倾诉。
多年前,那时祁微的身与魂还在一处,他遇见了端木云。
鲁国女皇祁悯星,年号天佑,治国有方,深受百姓爱戴。膝下三个皇子。大皇子祁旭祁白景,二皇子祁恒祁方晖,祁微是最小的皇子。
祁微早慧,六岁即入文萃院,资质文采绝佳。因为父亲常年不在身边的缘故,祁微性格安静乖巧,甚至有些懦弱。据传父亲在他三岁时便访仙问道去了,至今不知所踪。
大皇子十三岁,快到束发的年龄,又因是长子,课业繁重,虽常惦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却一直无暇顾及。
二皇子祁恒性情张扬,说一不二,嫌他人小势微,不屑之情每每挂在面上,以至于祁微每次见了这个二哥便心生胆怯,唯唯诺诺。
同为皇子,祁旭、祁恒两人的父亲皆为世家显贵,不仅身份尊贵,其背后势力庞大,在朝中举足轻重。文萃院中的世家子弟无不对两人前倨后恭,奉为天人。
入学后不几日,女皇放心不下这个最小的儿子,微服私访了一回文萃院,发现祁微身边没个玩伴,两位皇兄没一个顾及到他,愈加显得形单影只。做母亲的心内酸楚,隔天便指了大理寺长卿端木杰之子端木云伴读。
欢欣的时光总是容易逝去,这一读便是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