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城西是大片的贫民聚居地，低矮、阴暗、潮湿的棚屋挤挤挨挨，黑漆漆连成一片。只有聚居地正中数十间方方正正的石砖建筑透出微光。
约十丈见方的大厅中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人人盘膝而坐，闭目吐纳。四周五步一人，站着多名守卫，个个玄色劲装，面上神情淡漠，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人群。
一连探了五间这样的大厅后，端木云和祁微俯卧在其中一间的房顶，低声耳语，交换意见。
祁微道：“看来附近的民众大都聚集在此了。”
端木云点点头，道：“你看那些小房间，想必里面也有这样的修士。下一步怎么……”
话未说完，只听下方大厅中“咚”地传来一声闷响，随即几名教众的声音响起，“天！小七终于修成啦！”
“不容易啊，终于能同仙人互通神思了！”
“小七可以修第三层的功法了，咱们可要再加把劲，不能落下了。”
四下响起的附和声中竟然透着羡慕、嫉妒和不甘。
祁微、端木云彼此对视，不约而同翻下屋顶，避开守卫，向厅中望去。大约是见怪不怪了，大厅中无一人前去查看那个倒地的人，只见几名守卫穿过层层人群将那个倒地不起的教众抬起带走。
两人无声无息跟上，几名守卫将人送到一间小屋里，往榻上一扔，门一关，一走了之。
祁微与端木云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想来修炼者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然就是扔在这等死？可是见屋中摆设，有灯有水，卧具一应俱全，不是等死的模样。
端木云对祁微耳语道：“方才有人说这个小七修到能与仙人神思交流，恐怕是蒙蔽众人的托词，我们进去探查一番如何？若果真如此，我有一计。”
语毕还俏皮地对祁微眨眨眼，祁微挑挑眉，也眨眨眼，无声道了个“好。”
“小七，醒来！为师在此，还不醒来？！”威严的声音犹如洪钟大吕灌进五脏内腑，小七浑浑噩噩间见眼前白茫茫一片，白光正中站着一人，周身银光流转，看不清面目，正要起身，忽觉头顶刺痛，头晕眼花摔回榻上。
“不要动，你的灵脉受损，暂时不可乱动，躺好。”
声音中的关切让小七莫名感动，他试着喊：“师父……”
光芒中的师父笑眯眯应了。
“我何时有的师父？”小七纳闷，他晕得很，实在是想不起来。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怎么会有师父’，是也不是？你这逆徒，怎的不听为师的话，走火入魔不说，还因此将师父给忘了！如今可好，你伤得甚重，师父只你一个徒弟，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师父怎么活……”竟呜呜咽咽起来。
小七茫然又惶恐，小心翼翼，嗫嚅道：“嗯，不是的……是，师父……”
“往日你总嫌修炼慢修炼苦，前些时日师父让你下山去办事，你竟然一去不返，没想到你只图痛快入了飞仙教！还好还好，为师及时找到了你。为师现在就为你修复灵脉，过往你也会想起的。”
朦胧中银光来到眼前，小七感到身上有几处传来阵阵清流，四肢百骸无不舒适，只是眼前还未恢复清明，道：“师父，我的眼睛怎么了？”
“放心，你睡上一觉，明日便好。”
小七坚信，这个是他师父没错了，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被飞仙教害了。
师父循循善诱，“你和师父说说，到了这后是怎么修炼的，好让我知道你走火入魔的原因，也好对症下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对吧？”
小七闭上眼，白光实在耀眼，晃得他更加头晕，忽忽悠悠想了半响才想起飞仙教教授的功法，断断续续地和盘托出，末了还不忘对师父认错：“师父，我错了，我何时能跟您回去？”
“你先休息，明早我们就回。”
得了师父的承诺，小七放心地睡了。
见小七睡熟，隐在暗处的祁微吹熄了灯烛，走到端木云身边，轻声道：“他的眼睛？”
端木云无声笑笑，招手让他再靠近些，耳语道：“除了听觉，我封了他五感中的四感，让他视物不清，但凡有点光线在他看来便是白茫茫一片，自然看不清我。”
“他还有救吗？”祁微不忍放任不管，又问。
“有，你想救他？”
祁微沉吟，他是想救，问题在于怎么救，救了之后怎么善后，真的把一个大活人带回驿馆？带出飞仙教？又能安置到哪里？若是被人发现难免打草惊蛇，让飞仙教有了防备，这一切不得不考虑在内。
“若不救他，自然苏醒需几日？”
“三两日吧。飞仙教的修炼法门旨在快速结丹，灵流逆行于灵脉，强行将体内精气汇聚在丹田。一个普通人先天禀受的加后天饮食补充的，能有多少精气？用来濡养身体的除去，剩下那么一点点留着传宗接代，”
端木云被自己的话逗得扑哧一乐，继续道：“所有精气汇聚在丹田，身体各个部位失养，尤其是心神失养，不昏迷才怪。”
祁微抬指揉乱左眉，思索道：“你能让他一直这样昏睡不醒吗？像真的走火入魔一样？”
“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若五日七日的不醒……”端木云有些迟疑，“让人发觉可就不好了。”
两人说话时离得很近，端木云眼看着祁微揉完左眉揉右眉，举手阻止，自然而然地为他抚平，道：“你的眉毛乱了，不要再揉了。”
“哦……”心不在焉应了，祁微下决心道：“还是带回去吧，就让他昏睡着带回去！”
“听你的。”
半晌，端木云不动，只是看着祁微，祁微佯装不解，道：“你这样看我作甚？”
端木云一笑，斜眼看看榻上的小七，祁微手一挥，道：“你来背。”
撇撇嘴，端木云两手抓起小七的两腿往身后一甩，甩到背后，背了就走，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可怜小七大头朝下晃晃悠悠恍如腾云驾雾一般。
祁微道：“抓紧你徒弟，我们走。”当先出门，探路去了。
第二日，泉城西。
逼仄的土路突然变成了开阔的砖石铺地，不染一尘，同样材质的数十间石砖房也如铺满地的石砖一样整齐，没有守卫，没有大门。
靠南的一片砖墙下站立两个青年，粗布衣裳风尘仆仆的模样。个子稍高的道：“弟，看来今天我们是入不了这飞仙教了，不如去别的街上转转？”
“哥，我们这么大老远的奔着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入教修仙吗？我不想走。”矮点的弟弟似乎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还打算试一试。
“哎，”哥哥拔高了音调，道：“谁说不入教了？你看日头这么高，午时了吧，吃些东西再找，如何？”
“咕噜噜……”弟弟的肚子配合着传来一阵低鸣，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听哥哥的。”
兄弟二人又转回方才路过的窄路，顺着往前走了很远一段路，向左转，一个热闹的菜市场出现在眼前，高声叫卖的声音沸沸扬扬，脏乱差的小铺比比皆是。
进了菜市场里唯一的一家面馆，兄弟俩叫了两碗面，等面的功夫兄长和老板攀谈起来。巧的是老板是鲁国人，地道的北方汉子，为人十分爽朗，没一会功夫便同兄弟俩混熟了。
做兄长的又多给了些面钱，那老板眉飞色舞，更加热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飞仙教什么来历什么市井传说统统倒出，直听得兄弟二人目瞪口呆，心神驰往。
“那飞仙教张扬得很，不到一年的时间教众遍地，一连出了几个结成金丹的修士，泉城上下几乎所有百姓都入了教。分部也遍布各地，当真有一呼百应通天之能。”
面馆老板做了如上总结，呵呵笑着把手中用来擦桌椅板凳的抹布擦擦额头汗珠，又补充道：“我一打眼，便瞧你们兄弟二人是有仙缘的，怎么样，要不要入教啊？”
那兄长喜出望外，道：“不瞒老板，我兄弟二人找了一上午也未能找到入教的门路，还望老板引荐。”说着从袖中又掏出些碎银送到老板油腻腻的手中。
面馆老板掂了掂手中碎银，笑眯眯道：“兄弟，你太客气了。你们如此诚心实意，我自当引荐，小事一桩！”
“掌柜大哥，听说教主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样，你见过吗？”闷头吃面的弟弟露出羡慕崇敬的目光，询问面馆老板。
老板神神秘秘低声道：“实不相瞒，兄弟，我有幸见过教主大人呢，虽然隔得老远，但教主那仙人风采教人难忘啊……可惜教主戴着黄金面具，遮住面孔，没能目睹其真容，遗憾哪！不知教主为何遮面，奇了怪哉？”
兄弟两无声对视一眼，弟弟又低头吃面，兄长道：“想必教主的仙法已至出神入化的境地，高人风范岂是我们能揣度的么。”
老板连声称是，忍不住又把独孤不虚吹捧起来，说得兄弟二人入教的心思更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