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湿润的海风吹过泉城上空,皇城内张灯结彩,泽国太子与鲁国文羽公主的订婚宴上座无虚席。丝竹声声,莺歌燕舞,助兴的节目不曾断过。
两国联姻,等同于结盟。斛筹交错间,首座的裕丰帝显然由衷地喜悦,杯不离手,太子林正坐在国主身侧,同样眉目含笑,不时举杯敬酒。
林正曾往鲁国留学,与文羽公主有过几面之缘,能与心仪之人结亲自然顺心满意,况且文羽公主才貌俱佳,性情温婉淑德,是难得的佳偶。
左首几案后坐着鲁国清远王祁微,作陪的是泽国玄王林坤。一位俊俏风流看起来十分精明的泽国年轻官员陪同端木云、郦璟坐在两位王爷下首。前面两位不消说了,皆是人中龙凤,下首的三人也如星辰般璀璨,引来众多侧目。
几案十分宽大,描金彩绘的碗盏盘碟其上盛满珍馐佳肴,杯中美酒闪烁着琥珀色流光,酒用凛冽的山泉冰过,入口甘凉醇香,回味悠长。
祁微依然白衣金冠,面如粉玉,星眸流彩,眸色与美酒相得益彰。饮尽杯中琥珀,吟道:“尊中有美酒,胸次无尘事。”
“宠辱了不知,动静得如意。”林坤接道。
“此诗冷僻,见雪竟然知道?”祁微诧异,这首诗流传不广,世间无有几人知晓。
林坤道:“幼时受母亲熏陶,前人诗词歌赋也知晓一点的。”
岂止是一点,林坤自幼才华横溢,素有泽国第一才子的佳名。其母出身北方望族,知书达礼,远嫁泽国后思乡情切,因此玄王得“见雪”为字。若按辈分算,祁微实不该直呼玄王名讳,但林坤不以为意,道年岁相当一见如故不讲虚礼,祁微也就如他所愿了。
两人语罢相视一笑,接着讨论起诗词歌赋来,气氛融洽,颇为投机。
郦璟与那名泽国年轻官员聊的也是热火朝天,均是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唯独端木云皮笑肉不笑,目光不善,听着上首二人昱尘、见雪的互称互赞暗自腹诽。仅仅一面之缘,二人竟然聊得如此投机,端木云不禁一阵牙酸,端起酒杯,道:“迟兄,允桢,还不曾同王爷们敬酒呢,一起吧。”说到“一起”二字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端木云所唤的迟兄便是作陪的那位泽国官员,迟度升。三人去敬酒,面上均堆满笑容,端木云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三人连敬三杯,头两杯玄王毫不犹豫仰头便干,及至这第三杯刚要入口,忽觉心口刺痛,面色一紧,握着酒杯的右手骨节泛白,杯中美酒倾洒出来。
一旁的迟度升立即扶稳林坤的手,道:“王爷,还是臣来吧。”语罢那精光四射的眼珠定在祁微身上,也不知他怎样用力,林坤手中的酒杯被他取来,一仰而尽。
祁微这时已经痛快地满饮三杯,才发觉玄王的异样,当下也握住林坤另一只手道:“见雪,是身体不适吗?”
不等林坤回答,端木云一把抢过祁微握着的玄王左手,道:“王爷,下属略通医术,斗胆请王爷准许下属为玄王诊脉。”
话对着祁微说,灼灼目光却紧紧盯着玄王,玄王被他扣住左手腕,顿觉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从腕部钻入身体,绕进五脏六腑,随即面色苍白了一瞬,两颧迅速浮现出一片红晕,飞速瞟了眼迟度升,道:“无碍,不必了。”
端木云见林坤的眼神飘至迟度升那里,向着自家王爷眨了下眼,也不松手,祁微道:“见雪,我见你方才好似极其痛苦,雯华医道精湛,还是诊诊吧,无事自然好。”
他声音清淡甚是温和却又透着斩钉截铁,叫玄王不好拒绝。林坤犹豫间听迟度升道:“怎敢劳烦清远王和端木兄,王爷素日身体强健,今夜恐是饮的多了些。您觉得如何?”
两只手皆受制于人,林坤只好摇摇头道:“无妨,只是酒劲上涌罢了,昱尘不必挂怀,大家都坐吧。”
祁微点点头,道:“依你就是,若是不适就不饮了,如何?”
自家王爷发话,端木云也就撤手站立一旁,仍旧将目光定在玄王身上,分出一缕在迟度升身上,探究的眼神明晃晃的,迟度升毫不示弱,把全部目光投向端木云,似要辨出点什么来。
林坤道:“昱尘,见谅。度升,你陪清远王多饮几杯吧。”
迟度升应道:“是,王爷。”
侍从将几案并在一起,又添置些美酒佳肴,五人仿若无事般欣赏起歌舞来,谈古论今,气氛重又恢复融洽欢欣。
欣赏过几场歌舞,祁微由玄王引着去见裕丰帝。
王爷不在,余下三人放开量来豪饮,由杯换成大盏,又嫌盏小,最后换成海斗,饮酒的架势气贯长虹,惊得四座目瞪口呆,全部忘记了欣赏美妙的歌舞。
泽国民风平和绵柔,说话都是软声细语,令人如沐春风,像这样粗犷豪爽的喝法真真没见过几次,无怪乎众人惊讶,可见风土人情的差异。
裕丰帝自然瞧见他三人饮酒的架势,道:“清远,你的下属好酒量啊!”
祁微有些挂不住,道:“陛下,今日逢这天大的喜事,我那些下属一时开怀忘了规矩,还请陛下恕罪。我这就去……”便欲回去训斥下属。
裕丰帝连忙拦住,道:“哎,随他们高兴就好,看他们豪饮也是乐趣。来来来,皇儿,陪着你清远哥哥多饮几杯!”
祁微流下一滴冷汗,国主还真是老当益壮,已经饮了那么多酒,此时无事人一样,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支持下去。再看端木云、郦璟、迟度升喝地那叫一个爽快,不禁有些忧心起来。
夜半,这场酒宴才在太子林正的示意下结束。很显然裕丰帝他老人家还未尽兴,金口玉言定下再会之期,清远王表面兴致勃勃应诺,暗里冷汗直流,饮酒这种事实非他所长。
众人回转驿馆,太子与玄王的车架一直送到驿馆门前。祁微与太子、玄王话别,那三人勾肩搭背,脚步踉跄,哥哥弟弟的乱叫一通,竟是醉的不行。
事实上祁微也是头晕目眩,勉力支撑着而已,无奈道:“太子殿下,王爷,让您二位见笑了。”
太子道:“哪里哪里,一家人了,哪有笑话一说。”
回到驿馆,也不用人伺候,祁微立即打坐,运转灵力清除酒气。
闭上眼,天旋地转,睁开眼,一样的天旋地转。他心内清明,知道自己醉了,周身的血脉随着心脏的跳动横冲直撞,呼出一口长气,感觉很不好。不知雯华、允桢怎样,祁微还在惦记他二人。看来结不结丹和酒量真的没有关系,体质摆在那里,结丹只能帮助自己清醒的更快些罢了。
过了许久,天旋地转的感觉好了许多,祁微离榻去取水。扶墙的手感觉不对,触之温热,还略带起伏。惊诧之下“是谁”刚要脱口而出,嘴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捂住,腰身被箍在不知什么人的臂中,本就不稳的腿脚别在那人两只腿中间!
猛眨几次眼,才看清来人,还能是谁?!正是端木云那个登徒子!犹如一记重锤锤中胸口,已是怦怦如擂鼓的心跳声无端放大数倍,让祁微感觉心脏犹如困兽咆哮着欲冲出喉咙。
这姿势简直尴尬得不能再尴尬了!祁微怒火中烧,“放开”二字变成唔唔的呓语从被捂住的口中溢出,顿时浑身火热,气息紊乱,抬手便打,但那手终究没有落端木云身上。原因无他,灵脉又被压制了而已。
端木云松开箍紧祁微腰身的那只手,在他眼前比了一个静音的手势,又指指房梁,眨眨眼,那意思很明显:房上有人!
祁微会意,不再出声,只拿那双大眼拼命瞪着端木云,无声的谴责他。端木云只当没瞧见,轻手轻脚将他顺势放回榻上,祁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用口型道:“解开!”
一指压在了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端木云俯身贴在祁微耳边轻声道:“不要发出响动,我去去就来。”
温热鼻息喷在耳畔,唇在开合之间轻触到了皮肤,祁微猛然一个激灵,半边身子酥麻,起了半身鸡皮疙瘩,这个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端木云走后好半天,祁微还在愤恨不已,何时如此狼狈过。醉酒之下,理智不知被抛去了哪里,自然是怎样解气怎样来,把端木云在心底翻来覆去骂了数遍,无非混账,混蛋,怎么骂也骂不出花样来。试着以灵流冲开束缚,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成了,想是端木云增加了力度。
小半个时辰后,酒醒了大半,浑身是汗的祁微放弃了挣扎,愤恨已然换成担心,究竟是何人能让他如临大敌?
惴惴不安中,端木云总算回来了,祁微看着他眉目飞扬的样子,又想想自己的狼狈,担心不翼而飞,愤怒值瞬间达到顶点,脸色涨得通红。
“生气了?”端木云轻声道,注视祁微的目光中满是柔情。祁微与他对视,怔了怔,陷在那柔情似水的目光里,不知不觉怒气消散了。
端木云俯身替他理了理鬓边汗湿的散发,道:“要洗洗吗?”祁微瞪大眼睛,想起以往,随即张口咬住端木云还没收回的胳膊上,下了死力。
等他发泄完毕,端木云收回胳膊,还在微笑,仿若被咬的不是他,“咬我?嗯?你等着……”慢条斯理说完,转身出去了。
片刻后,侍从们将沐浴的物品和热水准备停当退了出去,留下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祁微十分窘迫,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端木云双手抱臂,倚在屏风一角,戏谑道:“我想做什么你猜不到?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随即低沉的笑起来,令祁微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