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传来,听在耳中,独孤不虚立时心神俱震,身形一僵,青音已点在心脏处,再往前递一分即可见血!
周山之巅北侧,几块碎岩后走上来三人。待看清来人,停在半空中的墨月立时无力地垂向地面。
中间那人面色青黑唇色苍白,气喘吁吁,明显气力不济,他拭拭额头的汗,又喊一声:“阿驰!”
来的三人正是端木云、林坤、郦璟,林坤被他二人夹在中间。
玄王不会武,身体又抱恙,不怪独孤不虚惊诧。他大喜大悲之下,浑身簌簌颤抖,嘶哑的声音不似自己的:“你……无事?”
“我很好,不虚,收起墨月。”林坤保证道。
独孤不虚心头忽地一松,眼角泛起泪光,转念心头又是一紧,他和他们在一起,莫非……悄无声息的,垂在身侧的手捏个剑诀,如若有变,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
在独孤不虚的人生中,像这样大起大落的心境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根的飘萍,随波逐流。
直到遇见林坤,漂泊不定的心才算扎下根,心里有了安宁、温暖与牵挂。如今这份牵挂却任意被人生杀予夺,他不甘心哪……
像是看出独孤不虚的心思,祁微回剑入鞘,调整呼吸,只在指间凝了豆大的灵珠以备不测,清淡的开口:“放手吧,独孤教主,玄王并未受到挟制。”
独孤不虚透过黄金面具射出探究的眼神,在祁微面上打转,片刻后转到玄王那里便不再收回。剑诀一召,墨月回鞘,对面的林坤点点头,目光温柔,也在定定看他。
端木云一个起落跃到祁微身边,赞赏的眼神落在祁微身上,祁微回给他一个微笑,额角的薄汗颗颗晶莹,激烈打斗过后的红晕生在双颊,更衬得面白如玉,顾盼间眸光闪亮。
陪在玄王身边的郦璟看着这一个两个的,互相瞧不够似的,轻咳一声,唤道:“王爷。”
清远点点头,以眼神示意端木云,端木云会意,道:“玄王,教主,请听在下一言。”
前几日,鲁国来使清远王前去拜会玄王,在王府内坐了大概三个时辰,宾主尽欢而散。当天夜里,玄王一病不起,神志全无。彼时,幕僚迟申、四品官吏迟度升均不在王爷身边。而独孤教主早在太子订婚宴后便去了泽国西部的濯西郡飞仙教分部处理要务。
当独孤不虚风尘仆仆赶回时才得知玄王病体沉重已是药石难医。收到清远王的邀约,他无法容忍教内功法受人诟病,最挂心的还是林坤病倒一事,两件事如大山沉沉压在他心头。不甘受制于人,前来周山赴约也是想寻个真相。
“独孤教主,在下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这套金丹速成功法。我家王爷在给教主的信中也曾说过,它确实存在弊端,教主你不能否认这点。万法曰自然,顺自然之理而趋,遵自然之道而行,若倒行逆施,将天道不容。据在下猜测,此功法应该缺失一部分,缺失的或许是补养精气修复经脉的那部分。先破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创造这套功法的人可谓天纵奇才!依这种修炼方法,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但凡稍有资质的人都会结成金丹,但此时脏腑亏损灵脉破败,必须要有那下半部分功法补救,否则即使大罗金仙来救也救不活。飞仙教立教一年之久,按时间推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教主,无有完整功法,你将这数万计的无辜教众置于何地呢?”
端木云娓娓道来,一一点明功法利弊,教独孤不虚听出了一身冷汗。
独孤不虚面上不显,强装镇定,冷冷的道:“有何凭据?”
他心知端木云所说不假,且有理有据。教中几个结丹的修士无一列外身体开始颓败,而且林坤也渐渐病重。没有亲自验证功法是独孤不虚的一大败笔,愧疚与沮丧同时在心中盘亘。这次濯西郡分部的事务也是因为一名结丹修士突然昏迷不醒,教众处理不了他才亲去的。
端木云顿了一会,道:“你家王爷不就是受害者?还有,前阵子教主的总部是不是丢个人儿,叫……”
他支起下巴,凝神思索,实在想不起来,有便些懊恼。
“小七……”郦璟接道,翻个白眼,端木云什么都好,只是这记性好忘性大的毛病不好。
“对,小七!”端木云打个响指,夸郦璟:“你记性真好!”
郦璟鼻子哼一声,算是回答,祁微听了淡淡一笑。
独孤不虚心一惊,不错,鲁国使团到达的第二天便有个教众凭空消失,找了几天也没找到,他一向心大事情又多,很快忘记了,后来便不了了之。能让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无踪,清远做得也太诡异了些!
端木云道:“教主还不知晓吧,那小七是被我家王爷救走的,他的症状只比玄王轻一些罢了,早晚要步王爷后尘。”
拱手向玄王一礼,端木云道:“王爷,请恕在下冒犯。”
玄王林坤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低声道:“无事,你继续。”
端木云道:“王爷如今是强弩之末,独孤教主不是不知吧?”
“……”
“我知……”
其实,自从玄王结丹,独孤不虚已隐隐约约觉出功法不对,大错已铸,此时后悔也没有用了。
与祁微打斗时生出的热汗已凉透,冷意逐渐浸入骨缝,而端木云无情的解释又让独孤不虚五脏俱寒,忍不住战栗起来,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嘴角不易察觉的哆嗦着,事关林坤,他总是不知所措,心绪难平,遂低头收回目光不敢与林坤对视。
林坤凝视独孤不虚的眼里柔光不减,“阿驰,我的病是端木兄治好的,将养三两年便会恢复,不怪你……”
“王爷……”
林坤的话让独孤不虚更加愧疚,发现真相已晚,林坤若死,他也不想独活!
祁微见独孤不虚的异常反应,温声道:“独孤教主,如何得来的功法,可否告知?”
长叹一声,独孤不虚垂眸不语,心乱如麻。师尊离开时的话还在耳边:“天佑苍生,为师寻到的这套功法最适宜普通人修炼,不虚,你带着下山去,不要懈怠,广结善缘,造福众生吧。”“可惜不能同时修习两种功法,否则以你资质定然能够大成!”
他不说话,其余四人也沉默着,只把目光定在他身上。祁微早收了灵珠,极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独孤不虚缓缓开口,道:“我名驰,字不虚。字是师父为我起的。他是个散修,几年前我还在西域时遇到正在云游的他。师父教导我三年,为师亦为父。”
几年前,独孤驰还混迹于西域与中洲接壤的石城街头,是石城一霸。散修广云子云游到此,见他根骨清奇,收他为徒,悉心教导他三年。独孤不虚有家传剑法傍身,在武学方面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三年的勤学苦练,终于武功大成。广云子随后施施然渺无仙踪,不知去了何处。独孤驰也离开石城,游历天下,并在泽国传教掀起轩然大波。
石城坐落在一片绿洲中,外围是广袤的黄沙,向东走上几百里才是中洲的边境。沙漠中的石城是过往商旅必经之路,绿洲的大小决定了当地的繁荣与衰败。不巧的是独孤驰出生时绿洲急剧缩小,石城开始走向末路。
独孤驰的父亲独孤九是西域人,高鼻深目,有着一双悲悯的灰色眼睛,是当年的石城守将。他娶了中洲商人的女儿为妻。在当时胡汉联姻不是没有,只是很少见。独孤九的一双混血儿女非常漂亮,让人艳羡。
随着石城日益衰落,水源、食物都很短缺,日子难以为继,很多人离开了。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中洲起兵攻打西域,对绿洲中的石城这个交通要道中洲王室志在必得。
石城外旌旗飘摇,十万大军虎视眈眈。独孤将军的手下只有区区几百人,粮草、军备无一不缺,即使勉力一战犹如蚍蜉撼树,被碾压成尘也就是转眼的事。
于是独孤将军大开城门,献上降表,开出的条件便是保全全城百姓性命,中洲军队不费一兵一卒取下石城。
中洲大军过后,所有的资源被抢掠一空,石城内几乎不剩什么了,日子更加难过。独孤将军紧急派人向都城求援,命令守军们节衣缩食,将节省下来的口粮分发给百姓。
如此煎熬两月,派出去的求援始终没有回复。百姓们开始怨声载道,埋怨守将为何投降,任中洲大军随意掠夺。也有说国都弃卒保车,也有说中洲大军截杀了信使,还有说信使半路逃了,等等谣言传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他们不曾想过,如若不降血战到底是什么结果,人一旦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便忘了为将来打算,说到底即是目光短浅。
这时的独孤驰才十岁,已经和父亲学了几年武艺,个子又高,在石城唯一的私塾里一呼百应,是说一不二的孩子头。他在外强势,在家却十分乖巧,对待五岁的妹妹温柔至极,溺爱非常。虽说局势艰难,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男孩将父亲视为英雄,一言一行皆以父亲为榜样,他见父亲因为石城的艰难局势日渐憔悴,为父亲不平,甚至为维护父亲的声誉在街头和人扭打撕扯,只因对方骂父亲是懦夫。男孩心中父亲高大的形象不容侵犯,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即使回到家中被父母责骂,独孤不虚从未低头示弱,执着如他,坚守着父亲的所作所为永远正确的想法。
惨痛来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几个月后,中洲大军遭遇西域最强兵团惨败而归,十万人马只余两万,狼狈顺原路逃回。中洲军统领为了掌控石城,将守军全部换成自己人,意欲将前守军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独孤将军无法,卸甲摘剑,只身一人求见大军统领,愿一死而保城内守军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