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着车架送三人返回,为了不引人注意,车架外面朴实无华内里布置得极为舒适。一夜未睡的清远王是真的乏了,倚在车内的软榻上,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端木云精神得很,不见一丝疲态,笔直坐在对面,目光在祁微玉面上逡巡。
似乎感受到端木云的目光,祁微眼睫一掀,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呃……”
端木云一时尴尬,英挺的眉挑挑,缓缓道:“昱尘,对上独孤驰,你打得很好。”
“那要多谢你这个师父兼陪练了。”祁微坐起,拢了拢倚在榻上时弄乱的衣襟。
“你那个激将法用得也好,扰乱心智,很高明。”赤裸裸毫无原则的夸赞,亏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听了他的夸奖,祁微双眸亮了,道:“真的?”
“那是当然啦!”端木云十分自然地点头。
呱嗒,清远王脸一沉,道:“好什么好?!你躲在大石后面看了全程,也不说给我指点指点,我知晓你在那里!”
车架里只有他二人,郦璟单独坐了后面那架紧随其后。没有郦璟在眼前,祁微不免流露出些许小儿女情态来,心里如何想的便照实说了。
从清远王口里说出这任性又无理的话教端木云心头一荡,暗笑一向端着王爷架子的祁昱尘终于显露了那么一丝的人气,却也无语,“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我要怎么给你指点,您老太任性了吧!”
端木云这话也只在心里说说,哪敢真讲出来。然而他口中却道:“是属下疏忽了。这样吧,传音术,不知王爷可有兴趣学?”
祁微显然来了兴致,道:“传音术?以神识交流?”
端木云愉快地露齿一笑,眉眼弯弯,道:“对也不对,这不是重点。你学会了传音之术,日后若再遇到这种情况或是不方便交流的时候,我俩传音即可。”
祁微道:“好啊!回去你便教我。”
端木云自然满口答应。
祁微又道:“我觉着独孤不虚这个人挺好的,有担当,直率可爱,是非常好相处的一个人。”
这厢起了惺惺相惜,那边端木云一听,故意将脸色沉了下去,道:“好什么好,看他留下多大一摊乱事!”
“……”
那哀怨的语气,那愤慨的眼神,清远无语了。
白日休息,转眼到了夜间。皇城南大街,街边百花馥郁芬芳,配着朦胧夜色,景致别有一番风雅。自玄王府探病归来的祁微、端木云二人慢慢走着,边走边聊。
祁微道:“雯华,你要如何医治玄王?”
端木云略一沉吟,道:“两个方法,一是碎丹,彻底废除灵脉,永无修炼的可能。”
祁微忧虑道:“碎丹?太痛苦了,普通人承受不住的。”
端木云道:“是,十分痛苦且风险极高,轻则瘫痪重则丧命。”
“那,第二个方法呢?”
“这第二个方法,更加困难。使用天材地宝洗经伐髓,再造筋骨,或许会有再修炼的可能。仙草无踪,机缘难得,希望太渺茫了。即使找到,洗经伐髓之痛,比起碎丹有过之而无不及。”
祁微沉默了,替林坤惋惜。林坤还是有些资质的,如若正确修炼,或许会有一番成就。奈何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不知独孤不虚悔意有多深,林坤情意有多浓,看他二人情深意重,林坤不怨不悔的,真是十分可怜可叹。
轻叹一声,祁微唏嘘道:“其实,他们挺可怜的。太子早就知道他们关系匪浅,却一直不加以阻止,也没有早些拉他一把。”
端木云当然知道祁微说的是谁,道:“算啦,路是自己走的,无论走得怎样都得受着。与其怜悯他人,不如多为自己考虑,珍惜身边人……”
珍惜身边人?倘若一条路只能是孤独一人走下去,那要如何?
祁微静静地瞧端木云,他的面色在夜间朦胧的光线照射下,显得很柔和,一双剑眉不似白日那样凌厉,凤目清亮,里面还有自己的小小影子。
瞧了一会儿,祁微偏过头垂下眼睫,低声道:“你说得对……”
二人静默,并肩走了一段路,祁微接着道:“如若不碎丹,又无天材地宝,林坤何以活命?”
“那可难办多了,”思索一会儿,端木云道:“我可以保住他的性命,但只能吊得一口气在。不过需要大量珍贵药材,日日服用,又要断情绝欲,受不得一丝一毫精神刺激,如此静养,直到油尽灯枯。”
“这……他时日无多了?”
不可能,这太残忍了。明知端木云所说属实,祁微还是心中不忍。
“嗯。”端木云道,治病治不了命,他也无奈。
“他人挺好的。”祁微道。
“你呀,心太善,看谁都好。怎么不看看我的好?”
祁微只是轻笑,并不接话,好不好他不想说。
顺着大街向南一直走到头,东西走向是一条热闹的夜市,每逢三、六、九有集。今日正逢初三,夜市开张,闹哄哄一片人山人海。
端木云拉着祁微去逛,他俩均着布衣,也无人认识,安心地溜溜达达。端木云几年不出山,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慢慢悠悠,难得的闲适从容。铺里的伙计,路边的摊贩大声卖力的吆喝着,也吸引着两人前去凑热闹。
在一个小小的摊位前,祁微驻足,打量着。大红的金丝绒布上摆着几把古拙的刀剑,一把小巧却不失锋利镶金嵌玉的匕首,几卷上等牛筋弓弦,各色剑穗,几包磨制尖锐的箭镞,各种武器配件可以说应有尽有。
祁微注意到摊位左上角孤零零摆着的一只凤纹银韘,样式古朴,内壁光滑,看得出摊主常常把玩。
摊主是个瘦瘦的老伯,衣着朴素,看出祁微的目光在银韘那定住,拿起银韘举到他眼前。老伯的神情并没有急于售卖那种的迫切,只道:“这位公子,看看吗?”
“看着有些年头了,现在太平盛世没多少人会用。”端木云低头仔细审视着,道。
摊主老伯道:“这位公子说得是,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本不想卖,最近老婆子病得厉害,这铺上的东西又不好卖,只好将它拿出来了。”
“你试试。”祁微将银韘递给端木云。
“我?”
“试试吧。我看那日你背着铁弓却没有护手扳指,这个正好。”
祁微想起皇宫清远居里那个小小的工作台以及那只未完成的象牙韘,当时初见还不知做什么用,现在想来应该是为端木云磨制的,幸好妥善收了,回去磨好送了吧,也算替他尽份心意。
端木云接过银韘,戴在拇指上,圈口很合适。仔细观赏,确是秘银所铸,外圈做成凤鸟展翅的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头部延展出去用以勾弦。细细把玩一番,更加觉得别具匠心。很不错,端木云不自觉地唇角上翘。
“谢谢。”端木云也没客气,戴着没摘。
“你喜欢就好。”从他上扬的唇角祁微便看出他很喜欢。
祁微付了一枚金叶子,惊得老伯不敢伸手去接,直说给的太多,无福消受。
他略一思忖,解下白玉腰佩,递给老伯道:“明日卯时,您老拿着玉佩到皇城驿馆大门外,会有人出来付银韘的银钱。这是信物,您老收着,多少钱您老向来人要就是。”
玉佩虽然普通些,尽够银韘的银钱了,老人家犹疑着接了过去,道了声好。
离了老伯的摊子,又随便逛了一阵,两人风华绝代的相貌,清逸出尘的气质,惹得街上的年轻女子男子大爷大妈纷纷侧目。更有甚者,大着胆子将手中饰物、花朵齐齐抛向两人,端木云两手并用接了个馨香满怀。
泽国民风开放,崇尚美貌,凡是俊的美的皆受人尊崇,何况如此出众的两位年轻男子并肩行在街上。众多赤裸裸热情如火的目光炙烤着两人的面颊,而公然大胆的示好,闹得两人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如果国法允许说不准立时会被街上的众人抢亲。
端木云急赤白脸的,道:“这是闹哪出?”
祁微道:“以貌取人,泽国就是这样的传统,泉城更甚,咱们快走就是了。”
“……”
端木云一个头两个大,道:“你怎么知道?”
祁微拉着他衣袖疾走,道:“事先做了功课。”
“我还没逛够呢!”
“嘘……”
阻止端木云继续发声,几个闪身,祁微拉着他拐入一条小巷,躲进暗处。
美人身法太快不知去了哪里,街上的众人遍寻不着也就慢慢散了。
一刻后,祁微探头向巷外张望,轻声道:“好了,人都散了。”
回头却瞧见端木云眼神异样地看着自己,瞪圆星眼,诧异道:“作何这样看我?”
端木云不语,只是看他,祁微悚然一惊,只觉头皮发麻,心如擂鼓,脑后阴风阵阵……
顶着满头瘆人麻意,祁微硬头皮慢慢扭回头去看——空空如也,巷口什么都没有!
“……呼……”摒息半晌,祁微终于长出一口气,一颗乱跳的心终于落在实处。
“你吓我!”星眸中散出幽怨的目光,朝着近在咫尺的端木云面上去了。
清远王知识渊博,通晓古今,武功超然,仙人风姿,但也有怕的时候,怕虫、怕黑、怕鬼……总之人无完人,他是皇子、是人臣、是顶梁柱,只不能是自己,所以他不敢说,不能说。
“我做什么要吓你?你看……”
和缓、如沐春风的低沉笑音自端木云唇角溢出,狭长的眼角柔和下来,慢慢举起两人十指交握的手。
“……”
一抹嫣红迅速爬上面颊,心跳突地加快,怦然有声,祁微猛地往回抽手,如避洪水猛兽般,转身闷头向巷子外闯。
他慌乱了,不知所措了,五年来坚守本心,不去牵涉过多因果。一切从出海那天失控,霓裳羽衣,仙风道骨,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不心动,那是欺骗自己!
“昱尘!昱尘!”端木云在后面追他。
不要再喊了!清远王走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