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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奈何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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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了集市的喧嚣,街上行人渐渐稀少,祁微几个起落远远甩开端木云,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下脚步。

“离人居……”

祁微仰头看着牌匾上的烫金大字,招牌不起招财,不起百福,却起离人,好一个离人!

名字果然不错,合该买醉!好,很好,祁微一撩衣襟迈进了酒肆。

“伙计,上最好的酒来!”

金叶子明晃晃的,夹在圆润白皙的指尖中,晃得小伙计的眼珠要瞎,忙不迭地上前热情招呼,送来好酒。

伙计送来的是泉城知名的桂花陈酿,名唤奈何。

离人居的酒坛甚小,很快三坛见底。伙计见奈何酒喝完,忙殷勤道:“客官,怎样?”

祁微道:“很不错,有意思,奈何……”

伙计见客人夸赞酒好,神秘地伸指向上一指,得意道:“不瞒您说,您真来对了。有位贵人常来我们店里,每次必点奈何。据常陪他来的下属说,那位是国姓!照这点,小店的酒就应是泉城魁首!”

祁微一笑,道:“哦?那便再来三坛!”

伙计应道:“好咧!”又忙推荐道:“我们这里排行第二的香甜蜜果酒,客官,尝尝吗?”

“也罢,来三坛!”

六坛奈何饮过,胸腹通达畅快!蜜果酒果如蜜般甜,甚至甜的太过,祁微转而用小盏慢酌,酒入胃肠,此时未上头,头脑还很清明。他回想起方才自己主动牵起的那只手,慌乱之下丢掉的那个人,如避蛇蝎一样的逃了。是的,他心慌了,所以逃了。

他应是淡然的、从容的、清雅的、一贯沉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慌、无措、意气用事、一时兴起酒肆买醉。这不是祁微,更不能是自己,他慢慢理清了头绪。

不得不说酒是忘忧物,酒是般若汤,怪不得太白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酒无人劝也饮,醉无人管也罢,酒至酣处心却能奇异的安宁了,嗯,很好,他想。

“怎么想来饮酒?”

把盏的手被一只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掌按住了,一个身影倒映在酒里。温润的声音,温柔地刺入心尖,在酒的麻痹下,这次心尖没颤。好,很好。

“……”

祁微垂眸道:“渴了。”

端木云注视着桌上的酒坛,六只黑陶,三只白瓷罐,其中一只白瓷罐中还剩一半蜜酒。

他在门外站了半天,看了半天,看他要酒、喝酒、迷茫、沉思,他不想再看,于是走进去,按住那把盏欲饮的手。

清远头也不抬,去拂那只手,手让开了,抬手饮尽。

口渴不去茶楼来酒肆?酒是越喝越渴,他不想苛责他。

“伙计,桂花陈酿再来三坛!给这位兄台来壶你家最好的茶!”

“喝茶吧。我陪你。”

端木云拿起那半坛蜜酒,金黄的酒液攒珠走玉,落入盏中,道:“最后一盏。”

随即拍开一坛桂花陈酿的泥封,尝了一口,辛香却不烈,很醇,很绵,后劲应很足。

他道:“酒不错。”

祁微终于掀起眼睫去看他,虽说微醉,但他心里清明得很,原本酒后有些朦胧的星眸瞬间收拾好,一眨不眨的看向端木云。

酒肆大堂横梁上垂下的昏黄灯光晕染着俊逸无双的面庞,衬得剑眉柔和,凤目含情含笑,饮过酒的唇抿成一条线,是他在细细品味奈何。

祁微想:那双眼泄露出温柔,是给他的,不是给自己的。

他一向酒品很好,即使大醉也从未失态过。所以,他道:“堪称佳酿,你多饮些,可惜我不能再饮了,以茶代酒陪你吧。”

对面笑着回一句:“好啊。”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谁都没提起适才的事,很有默契地闲话些别的。两人在酒肆逗留到打烊,带着几坛桂花陈酿去往城北天牢。

因为关押了一名重犯的缘故,天牢内外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此时已过夜半,天牢寂静无声,唯有劣质的油灯忽明忽暗闪着昏黄不定的光。

最里间的牢房外赫然出现了两名男子,正和席地而坐的重犯说话。重犯面前摆着几只酒坛和一只油纸包。

“整个天牢只有我这么一个犯人,清静得很,谢谢你来探我……”

阴阳怪气说完这番话,说话的人已一坛酒下肚。他打算再开一坛,一只白皙玉手阻止了他拍泥封的动作。

阻止他的人道:“夜半腹内正空着,明日再饮。”

“行吧,听你的。最后一坛怎么样?”

“……”

手的主人没再动作,看着重犯仰头灌下一大口桂花酒。琼浆顺着脖颈洒落些许,晕湿玄色衣领,重犯反手蹭蹭下颌处的酒渍,啧了一声,道:“没想到还能喝到离人居的奈何,清远,你对我可真是太好了。只可惜无人相陪,这酒也就不够烈了。”

清远道:“以后你来安阳,我请你喝纯粮烧酒,北方的酒够烈,肯定合你的脾胃。”

“谢王爷!日后有机会一定拜访。”重犯拱手作揖,拿起几片酱肉,大嚼特嚼起来,还不忘赞美一番。

喝酒的是独孤驰独孤不虚,送酒的自然是祁微与端木云了。两人都是金丹高手,来无影去无踪,进入守卫森然的天牢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油纸包着的肉吃完,独孤驰慢悠悠道:“离人居的酒很有些玄妙,闲暇时我经常去,王爷怎么到了那里?”

祁微答:“碰巧而已。”

独孤驰道:“我经常陪着玄王去离人居,有时候扮成迟度升,有时候扮作迟申。玄王有些酒量,当然,他不如我酒量好。”

独孤驰目光放空,回想起在离人居饮酒的日子。他坐在惯常的座位上,伙计已知他的喜好口味,不用吩咐酒菜很快上齐,他与林坤可以消磨很长时间。

“在那里我们可以说些别的,天南地北的,没有飞仙教、没有朝堂,没有繁冗的事务亟待处理,轻松惬意。”

且有相看两相欢的人陪着,独孤驰想,即使是我害了他,他仍然当我是朋友,是知己,是……

“别看我来泉城只有一年多,这城里有名的地方已经走遍了,离人居的酒,醉乡楼的水晶饺,一间菜馆竟然叫醉乡,很神奇是不是?还有东城早集里新鲜的海货,还有……”

独孤驰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还有那人的温柔,比任何美景、美食更值得眷恋,恐怕以后自己无缘再亲近了。

忽然间心好痛,痛得他抓紧手中的酒坛,咔嚓一声酒坛碎裂,坛底剩下的桂花陈酿湿了半片衣襟,酒香四溢,他慢慢将碎瓷片一片一片捡到油纸上,仔细包好捆扎起来递给端木云。

“带出去吧,明早让守卫看到就不好了。”

端木云接过没说话,自怀中掏出一方白帕,用指尖捻着递给独孤驰,眼神嫌恶地看着他油腻腻的手指。

独孤驰抬眼,唇角一挑,道:“谢了。”

“允桢送来的功法你看过了吗?”祁微问道。

独孤驰道:“看过了。呃……”

祁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手下的教众对我很是信任,修炼的事不是问题。敢问王爷,那几个金丹修士王爷想怎么治疗?”

独孤驰想问林坤的病情如何,期期艾艾地不敢问,想想又把话咽回肚里。他实在是怕了,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所以先问问别的人。

祁微道:“雯华,你来说。”

端木云懒洋洋道:“碎丹,具体还要我诊过才知。”

独孤驰脑中犹如霹雳炸响,震得他惊愕不已,作为一名修士,他太了解碎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碎丹后无疑成了废人,一生枉谈修仙。

半晌,他才迟疑着问:“没有别的方法吗?”

端木云无情道:“洗经伐髓,天材地宝仙露仙药,你有吗?”

祁微闻言拧眉瞪他,他将眉一挑,无所谓地耸耸肩。

又是一个霹雳,劈在独孤驰心上,血淋淋地将心劈做两半,露出里面的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

独孤驰一向坚忍,咬牙道:“端木兄,若能救得玄王,不虚此生愿结草衔环报答端木兄大恩。”

声音闷闷的,完全没有了适才饮酒时的意气风发,他起身老老实实端正身姿,给端木云躬行大礼。

端木云任他弯着腰,不语。

祁微心软,道:“雯华……”

看够了独孤驰的无助伤心,端木云才道:“我先替他治着,有机会你出去寻寻吧,以我的医术,不碎丹的情况下拖个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不是大话,纵观天下,如若苍龙派的医术自称世间第二,还没有哪个门派敢称第一。在白岳山修行十五年,端木云的医术确实了得,在云中郡救死扶伤不知多少回,只是每次外出行医都是化名,又行踪不定,所以世人不知其身份,声望自然也不高。

端木云面无表情接着又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家王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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