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天牢,慢慢走回驿馆。
祁微斟酌了又斟酌,才道:“他正伤心,我们言语间是否过于犀利了些?”
“昱尘,你是说我吗?”端木云站定,一只手抱臂,另一只手撑在颌下,表情颇有几分玩味。
“……”
祁微沉默了一会,垂头道:“我看他对林坤用情至深,既心痛又懊悔。他能为林坤做到这样求你,是真的难得。”
又道:“太子这一手借东风不难猜测也不高明,我们帮他抓了独孤驰,飞仙教、玄王从此后不再是他的心头刺肉中钉。为了文羽,我不得不牺牲他们。独孤不虚也好,林坤也罢,对他们我终是不忍。”
端木云手指搓搓下颌,道:“我懂你的意思。但你看,左右一个死,长痛不如短痛。比如钝刀子割肉,一刀刀凌迟好还是痛快枭首好?独孤不虚这人心性高傲,还不如给他个痛快,他若婆婆妈妈,那也不是他了。话是无情,好教他知道有因必有果。你只是奉命行事,不管怎样,这也是泽国自己的事务,怎么处置也得看太子,保得他二人命在已是分外之事,你还待如何?”
“他们之间的情,由他们自己处理就好,现下救人要紧,劳雯华多费心啦。”祁微软语求他。
“你若治好林坤,我自有办法救他二人脱困,以后许是我们的助益也说不定呢。”
“……”
端木云静静地看他,默然,最终叹口气,道:“你总是心软。”
祁微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淡淡一笑,道:“多谢。”
端木云也笑,道:“但,我有个条件。”
“行,我答应。”祁微一点头,痛快答应了。
“你倒痛快,也不怕我吃了你,嗯?”端木云稍稍低头在祁微耳侧道。
温热的气息拂耳而过,祁微身形一滞,僵了一瞬,咳了一声道:“玩笑可不许开了啊。”
端木云啧了一声,道:“好没意思!我只要你回程时同我走陆路,回白岳山一趟。”
祁微笑着道:“好。按你说得办。”
翌日清晨,郦璟身着月白常服配着见心立在驿馆门前,除去面上挂着的两个黑眼圈,从头至脚可以说是风采卓然。虽然连续两夜未睡,仍然兢兢业业为主分忧,杵在门口等待着。
风度翩翩的郦公子掩口打个哈欠,转头问门里:“什么时辰了?”
门房里有人应到:“回大人,卯时了。”
又等了片刻,他眼力好,远远看见街那头走来一位精瘦老伯,心道可能就是他了。
郦璟张口唤人:“备车。”
过了午时,郦公子坐着马车赶回驿馆,月白常服汗湿贴在后背,热得恹恹的,下车的时候感觉脚底虚浮,浑身无力。便在心里埋怨上了,这叫什么事,买东西您就买吧还捎带脚替人治病,还让自己这忠心耿耿事务繁忙的下属去治,药钱还是自己出的,回头一定讨要回来。
被祁微派在门前守着的侍从,见到郦璟的车马一溜烟赶回去报信,郦璟热得头眼发花也没注意。
顶着日头去了花厅,打算先喝点茶降降温。一条腿刚刚迈入,就听厅里有人道:“明沁,将井里镇的果茶取来,吩咐厨房上菜吧。明澄,为郦大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声音有些清冽,正是他家清远王。王爷竟然命贴身侍从为自己备水,郦璟听了也消去了些闷热,收拾心情去复命。
“三公子。”郦璟叫人。
祁微道:“允祯辛苦了,来,先坐下喝茶。”
郦璟答应一声,在王爷下首坐了。侍从上茶,他接过喝了一口,茶里混合着果香,酸爽适口,热出来的火气消于无形,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埋怨不翼而飞,道:“又是公子亲自做的吧。”
“是呀,味道如何?”祁微笑眯眯道。
“消暑解渴,非常好。放了些什么?”郦璟问。
祁微道:“太子送的茶,蜂蜜,泉城产的花果取其汁,分别放在井中镇了两个时辰,喝前混合。”
又嘱咐道:“一会儿用膳,别喝多了。”
两人边喝茶边聊。祁微问道:“李老伯家的如何了?”
“心血虚兼心脉痹阻,年岁大了需要慢慢调理。我不能时常去诊治,因此只开了一个月的药,又开了几个不同的方子备着,李老伯按方抓药即可,也留了足够的银钱用于治病,还找人帮忙修葺了他家屋顶,银钱也是我付的。”
祁微笑道:“你总是很细心,银钱回头给你补上。”
郦璟也笑:“没办法,我的主子心太善哪。银钱,必须补上,我每月的俸禄也不多。”
自袖中取出白玉腰佩,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向祁微那边推了推,“玉佩我带回来了。李老伯人很实在,我将玉佩按你嘱托送他,可他说什么也不留。”
祁微收了玉佩,道:“罢了,”
还待再说,门外有人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泉城是真热!有凉茶吗?”
端木云进来花厅,热得不行的样子,但很精神,不像郦璟那般没精打采,这人的精力真是十足。
祁微见他回来,道:“坐下喝茶。”
端木云坐下,一口气咕咚咚喝下一杯,道:“好喝!”
祁微问端木云:“林坤如何了?”
“还行,死不了。”端木云扯扯唇角。
祁微道:“不死不生最好。”
两人一起抿唇笑了。
片刻后,祁微道:“午后好生歇息,明日兵分两路。飞仙教那几个金丹修士已经到了,太子请你二人前去医治,我与独孤不虚去处理教务。”
端木云立时拉下面皮,拧眉不悦,看着祁微道:“为何你要与我分开行动?”
郦璟:“?”
祁微星眼瞪他,“我不会医术。”
郦璟会意,道:“我打不过独孤不虚。”
端木云斜郦璟一眼,道:“明日一早,我先去一趟天牢,封了他灵脉就是。”
祁微:“?!”
最终,封灵脉一事没能做成,为了解决飞仙教的问题,不可避免需要动用灵力,而独孤驰说到做到信守承诺,也没逃避过。
飞仙教的金丹修士统一安置在皇城西北的一座偏殿里,里外层层守卫,插翅难飞。端木云、郦璟与皇宫内数一数二的几位御医聚在一处,讨论治疗方案,以及碎丹后的调理。
讨论的内容实在枯燥乏味,御医们各执己见很难统一,你一句我一句吵吵嚷嚷,郦璟强忍聒噪从中调和,扰得端木云眉头紧皱,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
喝茶的间隙,总算喘口粗气,端木云给郦璟使个眼色,两人齐齐起身,走到偏殿外。
“泽国的御医也不怎么样,满口大话,教人厌烦。若不是昱尘顶着王爷的头衔,连带着两家的姻亲之好,我真想一走了之。”端木云有些怨言。
郦璟劝道:“国事难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你又何必……”
端木云道:“这样,你去请示太子,我们只负责碎丹,剩下的事由御医们料理。再不想听他们争论了,玄王那边我自有主张。”
郦璟无奈道:“那也得回去请示咱家王爷,你不能独断专行啊。”
端木云摆摆手,不耐烦道:“行行行!你赶紧去吧!”
城北天牢,独孤驰被秘密送往泉城西郊一处简陋民居,清远王祁微在那里等他。独孤驰到后,两人动身去往飞仙教总部。
祁微扮做教主的随侍,与教主同样玄色劲装,简单利落。覆了同色面具,压制修为至常人,周身上下不泄露一丝灵力,安静站在教主身边,走这一路,竟无人注意到他。
独孤驰重回飞仙教,几日内心境大起大落,一时心绪难平。总部的密室中,对祁微道:“王爷,端木兄能答应在下尽力医治玄王,在下不胜感激,王爷与端木兄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祁微淡淡一笑:“感谢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教主,还是妥善安置你手下这些教众重要。”
“王爷,称在下表字即可,不虚不敢妄自尊大。不虚已对不起这些百姓,若再狂妄,岂不是罪上加罪。只盼端木兄治好他们,不虚别无所求。”
“林坤若好了,我死也瞑目。”独孤驰苦笑,脸上的落寞一清二楚,言语间竟存了死志。
祁微从善如流,称他的字,道:“不虚,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个磊落之人,能够坦然认罪,并且一心向善,十分难得。而且,我相信你是无心之失,你的师父……”
顿了顿,斟酌道:“恕我直言,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番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早就想找机会给独孤驰一个提示。清远王手下的暗探已收集到一些消息,恐怕泽国的飞仙教事件只是其冰山一角。
祁微面色沉静,神情严肃,道:“据传,西域与中洲也出现了类似事件,目前仅有北疆与东洲安然无恙,他国之事,鲁国不能管,也无有理由去管。”
独孤驰不语,“……”
事到如今,要他无条件信任师父广云子已经不可能了。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适宜的风雨会让它成长为参天大树,这颗大树名为真相。这几日得祁微、端木云提点,再回想以往,独孤驰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只是目前不能一死了之,所以无时无刻不懊悔难当。
祁微道:“我希望,不虚你不要沉湎于眼前,天下之大,总有想做的事想念的人,就算为了他活着吧。林坤的事,我与端木云都会尽力。一切皆有可能,此事对于你和林坤,说不准是个机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