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驰幼时无忧无虑,少年时命运大起大落以至于性格扭曲乖张,,可以说一直活在一种比较狭窄的心境中,师从广云子才学会了仁德博爱。直到他走出石城云游各地,再到泉城,与林坤相识相处,七情六欲在独孤驰心中复苏,虽未圆满,难得恢复了正常人的情感。
珠玉蒙尘不失璀璨光华,即使经历惨痛,也没有磨灭独孤驰悲悯众生的态度与率性张扬做人的原则,他依然保有弥足珍贵的坚韧纯善的本质。他是个人材,单看他只用短短一年时间创立的飞仙教,便能看出其能力卓绝。假以时日,必定有所成就。所以祁微愿意助他,也愿意救治林坤。
在天牢的几日里,独孤驰曾仔细推演过自己师父留下的功法,越是推演越是心惊,果真如端木云所说,修炼时间越长越损根基,到最后精气神衰竭,内腑破败而亡。推演到最后惊出了一身虚汗,想当初因为自己修的是另外一套中正平和的功法,不能再修别的,也只是试验着运行了师父留下的功法中的一小部分,觉着非常方便快捷,便散布下去。及至后来有修士结成金丹,至于功法有无纰漏,便疏忽大意了,又因大量教徒入教,处理繁杂事务占据大部分时间,即便偶有疑惑也未曾深究,任功法流传。
他拟了一份讲义,指出目前功法里的纰漏,痛陈此功法害人不浅,总之说得一无是处。又将端木云整理的苍龙派功法大大夸赞一番,好话说尽不一而足。
拟好后交给祁微过目,祁微详细看过,没想到独孤教主还有这样顽劣的时候,不禁笑着同意了他硬性洗脑的方法。
飞仙教的善后处理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时间,祁微一直陪在独孤驰身边,走遍泽国各个飞仙教分部,散布功法,指导修炼。也不知独孤驰建教时用的什么法子,飞仙教上下对独孤不虚这个教主一片赤诚,无一违背。对教主教导的好功法也是趋之若鹜,争相去学。修炼日深后,教众们便觉出好处来了,这是后话不提。
待教众们恢复正常,将人解散,各自回家。轰轰烈烈的修仙风波算是尘埃落定。
至于几个金丹修士,碎丹后得到了很好的调理,性命无忧,并拿到了国库赔偿的大笔医药费,终生不愁吃穿用度,所以并无怨言。
泽国民众与皇室宗亲深受飞仙功法伤害,太子要给百姓交代,经三司会审,独孤不虚暂押天牢,秋后问斩。皇帝陛下与太子念着亲情,不时去探望玄王,归来时往往是扼腕痛惜,可也无可奈何。
转眼一月过去,太子林正与鲁国文羽公主顺利订婚,林正委托的事情完满解决,鲁国使团选定吉日回国。启程前清远王给属下们放假两天,让他们各自去游玩放松。
这天,还未到卯末,驿馆里已经静悄悄的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守卫还在尽忠职守。
郦璟还是那身月白衫,也准备出门,正站在院里望天。空中潮湿闷热,估计会有大雨,便返回去取伞。
恰逢端木云一袭净白长衫,悠然自得,闲适地倚在门边,道:“允桢去哪?”
郦璟道:“随便走走,后日启程,以后不知何时再来了,最后到李老伯家看看。”
端木云道:“无人作伴?”
郦璟嗤笑一声,带着那么一丝傲气与酸意,道:“我一人足矣!”抬脚就走。
“慢着!”
清远王从花厅那边转出来,身着雪青常服,白玉簪绾出简单的发髻,一柄山水绢面折扇徐徐扇着,青音配在腰间,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郦璟立时端正身姿,等待王爷训话。
祁微道:“一起。”
郦璟不知该不该去,遂无语。
端木云笑道:“走吧。”
“听闻泉城东海岸有一小岛,景色甚美,我准备去看看。”祁微边走边道,“允桢不去吗?”
端木云道:“他如何去?王爷难道忘了李老伯了吗?他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对,我还有三公子留给我的任务呢,如何游山玩水?”郦璟语气忍不住泛酸。
祁微道:“哦,允祯受累了……”
端木云忍不住哈哈笑了,不由分说拉起郦璟手臂,道:“明日再去不迟,走吧,陪王爷散散心。”
“路程挺远吧,怎么去?我看天色恐怕午后有雨。”郦璟被端木云拉着,似乎不情不愿的,实际只是面上推拒推拒,做做样子。
“泉城有雨,海岛无雨。”端木云道。
郦璟道:“你怎知海岛无雨?”
“雯华算过了,况且海上凉爽,比这城里要好得多。”王爷还是劝了一句。
三人出了东城,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御剑升空,郦璟灵力不足不能御剑,端木云便带他飞。
风声呼呼,端木云御剑的速度很快,城镇与风景在云下若隐若现,郦璟紧紧抓住端木云肩膀,一颗心惴惴不安,不敢往下看。
端木云觉察到了,催动龙吟,速度愈加快了,大声道:“我说,允桢,至今我还没带谁飞过,你是头一个!昱尘我都没带过!”
“那我荣幸之至!”郦璟害怕之余还不忘回上一句。
见郦璟有些害怕,与端木云并行的祁微道:“雯华,你飞慢点。”
端木云嗤笑,但还是依言慢了点。
御剑不过一刻,脚下现出一座郁郁苍苍四周环沙的小岛,海水碧蓝清浅,风景秀丽。两人看准一处洁白沙滩缓缓落下,郦璟抢先跳下剑去,呼出一口长气,擦掉额头冷汗。
三人互相对视,齐齐笑了,沿着海滩慢慢向前走。
祁微道:“允桢,等你日后结丹,多多练习就好了。”
郦璟道:“等我结丹不知要何时,或许一辈子?算了吧。”
端木云笑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专心修炼,少些政事,十年、二十年应该能成。”
“你知道,他志不在此,勉强他也没有用。”祁微对端木云道。
郦璟叹口气,道:“还是三公子知我。”
转过一处海角,白沙愈发细腻,一条清浅溪流蜿蜒汇入海中,流水淙淙,清澈见底。细听之下,低矮的山间有瀑布鸣响。吹了阵海风,端木云道:“我们上山去看看。”
往上走不远有一小小的悬崖,细碎的飞湍瀑流,雪白的水花溅入乱石堆砌的池中。悬崖侧壁上朱红赤字俊逸风流,写着“碎玉如珠”四字。
“独孤驰的字,”
祁微道:“这个岛还是他告诉我的。”
端木云皱眉,有些不悦,自己不在昱尘身边的这些天,他和独孤驰两人相处得竟这么熟了?不禁有些吃味,心头泛酸,好心情都有些败坏了。
当下便阴阳怪气道:“嗯,人俊字秀,是个人物!”
郦璟听他拈酸吃醋的语气,不由好笑,故意道:“独孤驰也是个俊杰了,人又倜傥风流,可惜一直无缘得见真颜,想来应该不差。”
祁微默然不语,这个时候不开口最为明智。
“大错特错!”端木云大声道,“他必然极丑,面目可憎骇人,否则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噗哧一声轻笑,祁微以扇遮面,被端木云这一句逗乐了。
那两人也笑,笑够了,祁微道:“否也。”
“我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是胡人,五官深邃,灰色眼瞳,人很白,是很俊的。他若露面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
“比你我如何?”端木云不屑,手指轻轻摩挲龙吟剑柄,明知祁微所说不假,却不愿承认世间有比他还俊美之人。
“不能比,也无法比。”
祁微手摇折扇当先上山,端木云追上他,不依不饶的问,“怎么不能比?”
不理他,祁微加快脚步,意欲甩开端木云。
“你又走,你还没回答我呢。”
“昱尘!”
郦璟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不想追上去,索性在碎玉池边找块干净大石坐下,坐等两人回来。
小池深可见底,有群野生的小鱼游曳,海风吹过林间,簌簌作声。偶尔听到那两人的只言片语,仿佛珠玉滚落盘中,叮咚脆响。
看着游鱼,郦璟思绪飘远。
自从端木云回来,三公子明显活泼许多。从前常冷淡着的一张脸,如今表情生动起来;从前惜字如金,如今言语往来诙谐幽默;从前进退有礼间对谁都不冷不热,只有在自己和白连面前才能显出那么一点人情味,如今对着从没接触过的端木云也能敞开肺腑,有说有笑。
若说这人心性冷漠淡泊,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国都乃至鲁国各郡的童安堂和小学,每年他都抽出时间去住一阵,亲自照顾那些孤儿,教导他们学识、陪着他们练功。政事上也是如此,勤政爱民,见解独到,每每有惊人之举,是外冷内热至真至善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实在难得,可他早晚要回去,实在可惜……
沉浸在隐忧中的郦璟哀叹一声,这人不走,他的三公子就回不来,唉,若两人是一人该有多好,五年了……舍不得这个放不下那个,郦璟知自己贪心,朋友间的情义他这辈子不想放手,他只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