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船驶离泉城港岸,进入苍茫海上。航行三天后,祁微与端木云秘密御剑离开金船,去往白岳山。
等人早已消失在茫茫海天,郦璟才气急败坏的从船舱追上甲板,愤恨地搓圆揉扁手中的短笺,笺中只有一句话,“白岳山一游,安阳再会,允桢请务必保密。另,替我照顾舱中蔷薇。”
说走就走,心可真大!恨是恨的,密还是要保的。郦璟在心里翻来覆去把两人问候了几遍,欲哭无泪,仰头无语问苍天,为何留下的总是我?!
从下金船到白岳山如若途中不休息,一直御剑,不到一天一夜便可抵达目的地。端木云偏不,跨海时御剑,着陆之后与祁微或步行或骑马,逍遥自在地慢慢向白岳山行去,美其名曰探山访景。
祁微乐得自在,也不同他争,他说去哪里便跟着去哪里。
白日赶路,夜间住宿,走走停停,这一走,便走了几日才到。端木云恨不得再走慢些,但路终有尽头,这天终于走到白岳山脚。
两人行在山路上,处处风景秀丽,祁微平时难得这样闲适,遥看远处山岳,对端木云道:“白岳山连绵百里,还不曾细细游过,真是遗憾。”
“白岳山八座山峰一处大泽,各峰有各峰的景致。尤其是寻梦泽,终年云雾不散,泛舟泽上,犹如仙境。泽中产的鳜鱼,肥美甘甜,再配上蔷薇花酒,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我所居的震岳峰,峰顶之下便是无边云海,日出日落之时极美……”
端木云娓娓道来,例数白岳山美不胜收的景致,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昱尘了解他生活成长的地方,留下无数回忆的地方,想把自己的过去给他看,给他听,给他品尝……
“乾元峰是八峰中的主峰,在其山腹中有座石洞,洞中有幽泉,生活着一种灵智特别高的双生鱼,十年前我离开安阳时送你的感应灵麟便是此鱼逆鳞所制。五年前你在锁妖峰受创,我的那片灵鳞碎裂成屑,你的不知所踪,我猜测很可能是雷击化为粉尘,所幸你安然无恙。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吧?”
祁微沉默,没有回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道:“你那时一定很伤心吧?”
“是啊,你我其中一人哪怕是微恙,那灵鳞都能显现出来。锁妖峰上镇压的是几百年的妖兽,困住它的是祖师、师尊与众位峰主加持的守山雷神阵,召引出的天雷莫说是百年妖兽就是千年大妖也能魂飞魄散。天佑于你,让我再见你面,还能让我如少时那样与你亲近,我是何其有幸……”
端木云避而不谈自己当年心伤重病,将养了半年才好,身体好了心魔又生,不得不闭关静心修炼,不得不放弃回国都探望。话说到最后,声音逐渐低沉和缓,带着异样的情愫。
“……”
祁微听得出来,他不傻,他无法回应,只好道:“让你担忧了,是我的不是。如今一切安好,你也该放下过去……”
他能怎么说呢,只能装作不知,话藏进心里,情藏进心里,当一切在五年前忘得一干二净。
端木云不同意他,道:“你有什么错。这次你跟我来,我再炼制一对灵鳞,我早已想好了怎样炼制,让它多些功用。不过炼制不易,需要些时日,你得陪我。”
“好。”祁微答。
路走到尽头,是一道宽达数十丈的山涧,云雾翻腾,幽深不见底,对面有路接着向上,看来需要御剑或轻功飞身过去才行。端木云当先跳了出去,身形潇洒,飘然站稳,转身等着祁微过来。
祁微踏上石阶,足下发力,身形向前轻飘出去,已经落在对面的端木云向他伸出一只手,意思是让他抓住。祁微在半空中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递给了端木云。他手心温热,有力稳健,握住祁微手后往怀里顺势一带,被他抱了个满怀,近到胸膛贴着胸膛,鼻尖挨着鼻尖,互相凝视无声的交流。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站了片刻,端木云随即松手放开了他,任他离开自己怀中。
祁微自然后退一步,面色平静,低声道:“走吧。”
端木云笑笑没说话,带着祁微继续向上。又走了一段陡峭的山路,一片隐藏在云雾下不知几丈高的石壁截断眼前路,壁上是朱砂红字的对联,上书:“钟灵毓秀白岳仙家,云山雾海苍龙道门。”字体气势磅礴,笔锋遒劲有力。
“好字!”祁微赞道。
端木云道:“这是苍龙派开山祖师的字。据传祖师写这幅字时不过而立之年,金丹已大成,待到他飞升仙去,苍龙派俨然成为神州数一数二的门派,门下鼎盛,风头无两。”
他言语间一派向往神色,引得祁微也不禁猜想这位祖师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修为该如何高深莫测。
“这里已没有路了,我们怎么上去?”
“我们不上,而是要下。这里只是白岳山外围,苍龙派在八峰之内。”
端木云说着走到石壁前,跃起丈高,手掌贴紧“门”字中间按下,两人面前的石壁悄无声息缓缓向一侧滑动,原来“门”字中间是一处机簧。石壁洞开,露出一段向下的石阶来,宽可容三人并行。
石阶一直向下延伸,不知有多远,石壁上每隔几丈镶嵌拳头大小的夜光石,不甚明亮,透出氤氲的光泽,使得洞内有些昏暗,视物不清。
依旧是一只修长手掌递过来,端木云眼神示意,祁微怔住,最后伸手握住了。他觉着端木云可能是忘记了两人修为已至暗中视物如白昼的事。
走了一段,祁微适应了脚下的石阶,便要放开两人交握的手,奈何端木云握得很紧,他一时甩不开,只好任他握着。
祁微一直数着石阶,足足向下走了一千级,前方隐约能听到流水叮咚,想必离出口不远了。脚下的石阶向右方拐去,又下了三百级,石阶到了尽头。
尽头石墙上是一首五言,祁微瞄了一眼,大致意思是赞美白岳山美景的诗句。端木云上前,快速挑了几个字按下,又一扇洞门大开。
祁微上前几步,白光耀眼,洞外景致忽然扑入双眼。脚踏白玉桥,桥下溪流潺潺,蜿蜒由西向东北流去。抬眼望去,开阔的谷地上阡陌纵横,白墙黛瓦,再远处环绕谷地的是连绵葱翠几座山峰,峰上飞檐髙阁宝塔林立,只是太远瞧不真切。
谷地西部一大片云气茫茫,不知浓重的雾海下有些什么。祁微猜想大概是端木云提到的寻梦泽,便道:“那片雾海下是寻梦泽吗?”
端木云道:“正是。泽中有异兽,擅长制造幻境,若是误入,极有可能被困其中。好在异兽只在大泽中心活动,并不伤人。我若不在,你不要过于接近泽中。”
“好。”
很快,两人走到衡门前,白玉雕琢的盘龙玉柱,各立两边,上书龙飞凤舞的苍龙二字,古拙苍劲。守山的弟子均着白衫紫纱校服,仙气十足,老远便瞧见了端木云,纷纷上前施礼,口中都欣喜道:“师兄,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今日震岳峰值守?一切可还安好?”
“是,大师兄。一切都好。”几个师弟虽然说着话,但眼神飘忽地全往祁微身上瞟。
其中一位道:“师兄一晃出去快两个月了,去了哪里游历?”
“不能说。”端木云看了眼祁微,神神秘秘道。
拉了他到众师弟前,笑呵呵又道:“掌门师尊收到我的传讯了吧?我已同他禀明,此次带了人回来的。”
“掌门吩咐,说你回来直接去见他即可。”
听话听音,祁微暗忖,原来端木云早有预谋,带自己回山之事已告知苍龙派掌门,无怪乎这几人态度这样奇奇怪怪。
端木云不再同几个师弟啰嗦,直接御剑上山,带祁微奔东面震岳峰而去。
两道流光穿透云层,停在云海之上,壁立千仞的山腰中央是一块平坦危崖,仿若神人一刀斩下,平整得不可思议。
日光有些毒辣,端木云习惯了这高山之上的日照,面色不变。专注的目光望向祁微时,发现他白皙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透着薄红,想是禁不得晒。
危崖上三间木屋,外围木栅栏,收拾得干净整洁。龙吟轻鸣,青音和声,带着主人们缓缓落在木栅栏外。端木云推开木门,朝里歪了歪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祁微吸口气,率先走了进去。吸气的声音虽然微不可察,端木云还是听见了,无声笑了笑。
“这三间木屋是我的居所,走吧。”端木云道。
祁微边走边道:“你这里只能御剑上来吧?”
端木云笑道:“对,外人轻易上不来的。这屋子只有溯风师弟常来,我不在时他来帮我打扫。”
祁微在主屋内转了一圈,屋内陈设简洁实用,各式家具一应俱全,靠窗的桌上一丛嫣红蔷薇开得奢靡,有暗香浮动,香气馥郁但不浓烈,轻触鼻端,带来温柔的意味。
端木云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丛蔷薇之上,道:“青芜峰碧瑶园里的野蔷薇,我送你的药中有它的果实,效用可还好?”
“嗯,挺好。”祁微手指轻抚蔷薇花,几片花瓣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飘落桌面。
端木云领着他转去左边的书房,四壁书架,列满书册,有些已经很陈旧了,看得出经常翻阅。中间一张楠木书案,案上花瓶中照样一丛蔷薇,只不过是白色的,和金船上的一模一样。
祁微道:“还未曾请教,这白色蔷薇的名字?”
“月露。它的花期特别长,秋夕时才渐渐凋零。白为纯,为洁,为贞,所以它又名丹心。”端木云缓缓道来,低沉的嗓音悦耳动听。
祁微忽然心头一动,扫了一眼端木云,发现他目光灼灼,如墨的眸子里凝着一汪春水,春水中心正是自己的剪影,连忙垂眸躲开他直视的目光,装作细细观赏的样子,道:“蔷薇真的……挺好……”
除了好字,你就不能说些别的么。比如我喜欢,我独爱这一枝,明明很爱,偏偏视若无睹,口不对心……
端木云只是想想,他不敢说,所以也沉默了。两人你不言我不语,一起默默欣赏那丛洁白无瑕的月露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