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殿,苍龙宗门平日集会议事,招待外客的地方。今日洒扫一新,只为接待一位贵客,云中郡藩王,三皇子祁微祁昱尘。
虽说修道者自诩方外之人,不涉红尘,可门下弟子,辖区百姓,山中精怪,无不在清远王的地界上。何况掌门的爱徒、得意的弟子还是王爷的莫逆之交,苍龙派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苍龙掌门清许真人英明睿智高瞻远瞩,他可不是只知修道求仙不问世事的隐士,端的是有手腕有抱负的高人,不然苍龙派缘何跻身三大仙门,与海外蓬莱、中洲桃源谷并驾齐驱?自继任掌门以来,清许真人一改往昔一个师父只收二、三个徒弟且只收有缘人的做法,近年来参考鲁国小学太学制度,广纳贤才,集中授课因材施教,培养了众多弟子,派中人才济济,兴盛不衰。
鲁国近几年来变法改革成绩斐然,民生安定,尤以教育、商贸出色,清许真人因此对清远王仰慕已久,并且真心实意想要结识三皇子。当年锁妖峰救人并不知救的乃是如今的清远王,错失机缘,也让清许真人感到遗憾。
迈入升龙殿,最显眼的便是殿中横梁上龙蟠虬结的金龙。顾名思义,升龙,一飞冲天的磅礴气势扑面而来。细细打量金龙,竟然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见祁微被梁上盘亘的金龙惊住,端木云神情肃穆,道:“此金龙是开山祖师的契约神兽所化。据宗门典籍所载,当年寻梦泽中盘踞着一条修为甚高的恶蛟,此蛟灵智混沌,无有约束,在白岳山一带兴风作浪,为祸一方。祖师乘金龙前往降服,与那恶蛟大战一天一夜才将之铲除。金龙卫护祖师受到重创,祖师用秘法保留遗体,留存至今。”
祁微道:“原来是真龙。祖师当年一战一定天地色变,寻梦泽波涛汹涌。”
“嗯,当年战至酣时,寻梦泽涌出的大水淹没了整个谷地,大水四处横流,寻梦泽因此小了许多。时至今日,金龙口中的龙珠仍然散逸着灵力,是升龙殿保护结界的阵眼所在。”
点点头,祁微又将目光放在四壁花鸟山水书画之上,端木云随即陪他欣赏。
两人正对着一幅泼墨山水低声说着话,忽听有人朗声笑道:“王爷远道而来,不才迟了,让王爷久候,望王爷恕罪,恕罪。”
殿门外施施然走近一人,祁微抬眼望去,此人相貌清俊磊落,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上下,墨发用碧玉冠高高束起,青碧长衫式样简洁垂坠飘逸,腰间夔龙碧玉佩温润光泽,一打眼便知价值连城,周身一派清雅,气度不凡,正是苍龙掌门清许真人。
端木云见师尊来了,忙替祁微引见。施了礼,祁微道:“掌门仙君何罪之有,久仰仙君大名。”
清许真人一再请清远上座,祁微坚决推辞,只在仙君左首坐下,端木云站立在师尊身侧,在清许真人看不见的地方对祁微眨眨眼,咧嘴一笑,好一个乖乖徒儿。
有弟子奉上香茗,清许真人道:“王爷,请试试白岳山的毛峰,又名春里金。”
“谢仙君。”
杯中茶汤碧绿如茵,清澈透亮,祁微轻抿了一口,味道醇甘,香气萦绕唇齿之间,回味悠长,是好茶。
端木云忙道:“王爷,味道怎么样?”
祁微掀睫看向这对师徒,道:“回味甘甜悠长,是茶中极品。春里金,必然一毫一金吧。仙君,我猜得可有错?”
清许真人与端木云同时笑了,真人道:“不错,王爷于茶道一定炉火纯青已臻化境,不然如何品出其中奥妙。”
“得仙君褒奖,实在愧不敢当。”
祁微心道,管你是什么茶,拿来招待贵宾的当然是好茶,只要往好了讲即可。当下微微一笑,对清许真人的恭维默默受了,当然谦虚还是必不可少的。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几句,端木云有些急,道:“师尊,我昨日求您的事……”
清许真人笑道:“好,好。不才斗胆,冒犯王爷了。雯华昨日与我讲了五年前的往事,原来误入锁妖峰的是王爷。王爷天资斐然,时隔多年品貌更加清新俊逸,不才未能一眼认出啊,哈哈哈……”
来了,提起往事来了,不知这对师徒有何想法,见招拆招罢,祁微心想。遂躬身施礼,口中道:“正是,还未曾谢过掌门仙君救命之恩,是昱尘失礼了。”
清许真人连忙起身去扶,道:“哎,王爷误会,非是不才邀功请赏。当年王爷在锁妖峰雷击受创,至今记忆未曾恢复,小徒求不才为王爷诊治,这才提起当年事。王爷可愿让不才试试?”
祁微道:“可以。”
端木云喜道:“王爷,我师尊可是三大仙门医术之首,有师尊在,定能找出病因,治好你的。”
祁微面上不显,心道,我能有什么病?我看你是执着于此,放不下罢了。总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于是伸手露腕,方便清许真人看诊号脉。
真人一边号脉,一边详细问了当年事,昏迷了几日,清醒后有何异常,事无巨细,祁微一一作答。
清许真人道:“请王爷仔细想想过往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祁微抬手去揉眉,思索道:“嗯,有时劳心过度或者休息不足时会有头晕、夜间多梦,只是偶尔,不常有的。”
实际上,这种情况经常有,祁微曾重金延请鲁国多名医家圣手诊治,均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近一、二年来已经好转很多,渐渐地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清许真人问到,他不能不说,但也不敢和盘托出。
半晌,清许真人仔细斟酌道:“王爷的身体康健得很,金丹稳固,灵力充沛,总之一切都好。只是……”
端木云心中忽悠惊了一下,急忙道:“师尊,只是什么?”
清许不答徒弟,向祁微道:“王爷的三魂七魄不同于常人,不才以为王爷失忆于此有关。”
祁微诧异,道:“仙君何出此言?”
清许道:“人有三魂七魄,胎光、爽灵、幽精为三魂,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为七魄。”
祁微与端木云仔细听着,尤其是端木云紧张得两手握拳,握得太紧以至于骨节泛白。
清许悠悠抿口茶,对着徒弟道:“雯华,不必过于紧张。王爷的病症非药石不能医。”
端木云一听立即松口气,道:“是,师尊!”
清许接着道:“常人三魂主阳主神,胎光、爽灵、幽精对应元神、识神、欲神,而七魄主阴主喜怒哀惧爱恶欲。王爷的元神极不稳定,思虑过重时,阴不内敛,虚阳浮于外。以至夜间梦多,久而久之,累及其余魂魄,重时三魂脱于体外,即为离魂。”
“不才猜测,胎光不稳大概因为当年雷击所致,或许魂魄曾离体又回归也是有可能的。王爷当知,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大喜大悲之下导致魂魄浑噩有损,或精神恍惚,或不识人、物,或嬉笑怒骂,或当街癫狂等等,不一而足。”
清许真人感慨道:“当年天雷激烈,说句不中听的,王爷没有变成无知痴儿,实乃造化逆天。”
祁微摆摆手,道:“仙君说笑了,哪有逆天之说,有幸得仙君救命,再造之恩昱尘没齿难忘。这次来得匆忙,日后回到安阳昱尘一定备得厚礼,再来感谢仙君大恩。”
“哎……”清许真人不乐意了,“王爷莫再提起当年之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管辖白岳山八峰一泽是不才职责所在,当年的事不才也有责任,救王爷应该的,便是平民百姓也是一样救的。”
祁微抿唇一笑,道:“掌门仙君说得极是,昱尘便欠仙君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清许真人这才灿然微笑,道:“何来欠之一说。来,王爷喝茶。”
端木云听师尊不提一句怎样治疗魂魄不稳之症,按捺不住,小声唤道,“师尊,师尊,您先别喝茶啊,您倒是说说怎么办啊?”
真人品茶不语,放下茶盏,才道:“笔墨伺候。”
“是!”端木云喜上眉梢,连忙去准备笔墨纸砚。
笔墨备下,清许真人不假思索写就一张良方,命端木云即刻按方抓药。
端木云走后,清许真人对祁微道:“王爷,良药只是辅佐,还是清心宁神为要,淡泊世事不涉尘俗为上,望王爷谨记。不才有清心诀,日夜颂之,滋养魂魄,二、三年内王爷定能恢复。”
言罢将清心诀默下送与祁微,祁微慎重收起,对清许真人一拜到底,道:“仙君大恩,结草衔环也无以为报。”
回到座位坐定,祁微仍眼角薄红,星眸中隐约还有泪光闪动,竟是感动莫名。茫茫人海,能得这对师徒照拂何其有幸!
清许真人十分健谈,且博学多才阅历丰富,对近几年鲁国改革变法大加赞赏,直言苍龙派中各项事务也有参考变法改革来做,自认多有不足之处,因此要向王爷虚心请教。
祁微知无不言,将几年来改革变法的措施、经验、利弊等等一一阐明,还道:“昱尘也是边学边做,边做边总结,无甚经验,说出来仙君权当作参考吧。”
两人谈兴正浓,端木云自殿外进来,带着一大包药草和几瓶丹药。清许真人暂停与祁微的交流,查看端木云带来的药草。
将熬制方法,如何服用,禁忌等写好,交给端木云,清许真人笑道:“徒儿,往日你在宗门之中肆意妄为,由着你来。今时不同往日,你随侍在王爷身边,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造次。这方药按时叮嘱王爷服用,王爷有任何一点差池为师唯你是问。”
端木云一揖到底,道:“谨遵师尊教诲。”
清许真人又细细嘱咐一番,与清远王告别,去忙宗门事务。
因是来见掌门,祁微便金冠束发,着金乌团日文的白衫。与清许真人别后,换上端木云为他找来的一套苍龙校服,紫琉璃簪子绾发,装作苍龙弟子,去游白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