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王前面领路,花园连着的是一鉴水塘,塘中碧荷亭亭,水下金鲤游曳。水榭亭台,风吹纱缦飘飘,一人漫声道:“三弟到了?”
“三叔!”
婉转娇声,纱缦外曲栏前,正在喂鱼的一名豆蔻少女闻声转身进入水榭,蹦跳着扑进清远王怀中。
“三叔!你可回来啦!”
娇俏可人的女孩子正是长公主静舒。可是偏偏人不符其名,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活泼跳脱,调皮捣蛋,与祁微感情甚好,自祁微走后便盼着三叔回来呢。
祁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读了什么书?”
静舒哀怨道:“三叔,你走了这么长时间,不问问我开不开心?见面便考问功课!父皇逼我读《女诫》,我不喜欢,三叔……”
祁微温声道:“那,你把《女诫》读完,三叔便送你一本有趣的读本,如何?”
“嗯哼!”
一声轻哼打断了还欲诉苦的长公主。静舒回头看看,吐了吐舌头跑走了。
水榭正中摆放一张宽大檀木书案,案后端正坐着一名身姿挺拔,身着赭黄便服的男子,剑眉星目,相貌与祁微十分相像,五官比起祁微更温柔一些,不似祁微那般冷淡,正是当今圣上昌隆帝祁旭祁方辉,手中是一卷《北疆风物考》。
帝王低沉着声音道:“你这么由着她,再大些如何是好!”
清远王笑笑,道:“女孩子更要多读书,多见世面,将来会有用处的。《女诫》读读即可。不知皇兄读的是什么呢?”
“呃……”昌隆帝看看手里的书卷,佯怒道:“明知故问!算啦,你说得也对,让她学些别的也好。”
端木云见两人话题结束,这才施礼道:“端木雯华参见陛下。”
昌隆帝温声道:“雯华,起来吧。”
又对祁微道:“过来坐,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兄弟不必拘礼。”
两人坐下,祁微自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密函,双手奉上,道:“皇兄,泽国之行幸不辱命,这是泽国回礼及婚礼章程,请皇兄过目。如有不妥,臣弟再派人前去商定。”
昌隆帝道:“你做事向来稳妥,朕不用看,此行辛苦你们了。泽国太子求娶文羽的婚事已定,只等喜日送她成婚,朕也算了了心愿。只是泽国水乡,路途遥远,恐文羽水土不服,思乡心切,朕可舍不得她受苦。”
祁微安慰道:“太子对文羽仰慕已久,他二人相识在前相恋在后,文羽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皇兄尽可放心。”
昌隆帝道:“未曾想林正对文羽如此痴心,也是一段佳话。待到冬至,朕要亲自去送亲,你看可好?”
“嗯……”祁微沉思,劝道:“此时距冬至还有半年的时间,皇兄再斟酌?”
“也好,听你的。”
两兄弟又就一些国事讨论了许久,陪同皇帝用过晚膳,祁微与端木云这才出宫。
路上,祁微道:“雯华,出来这么长时间,恐丞相夫人惦念,你就先回吧。”
“……”
端木云沉默,他有点为难,但还是道:“我先送你回王府,顺便熟悉一下路。”
“这……”
祁微想辩驳,又想到端木云最近所为,又罢了,只好道:“也好。明日一早我还要进宫探望太上皇。你晓得路了,辰时来王府接我,我们同去。”
端木云得了承诺,道:“好,一言为定。”
安阳城东南远郊的清远王府,三进院落,白墙黛瓦,清幽雅致,相比朝中某些官员的府邸要小得多。王府总共十几间房,楼台错落间井井有条。王府最里进,是祁微的居处。卧房与书房相连,卧房东墙一扇门连通一间静室。三间屋子连同花园便是祁微在王府日常活动的地方了。
后院是占地约五亩的花园,比前院大上许多。四周遍植海棠,轻风摇曳枝叶,似是低语。东南角一方小池,池边蔷薇花架一人多高,长约数丈围住大半池塘,蔷薇盛放如火,香飘四周。池中碧浪翻滚,菡萏已露尖角,若隐若现。
夜已深沉,稀疏几声蝉鸣,打断了沉思中的人。湿润的南风吹动花架,祁微闭目感受风中的潮气,明日大概会有雷雨吧。
一人的呼吸声近在咫尺,祁微道:“见过灵雨了吗?”
蔷薇架下有人低声道:“见过了,明日酉时静春楼为你接风。”
祁微低声笑了,道:“他总是这样,又有许多文士唱和吧?”
来人答:“这次很低调,没有外人在。这种事他晓得轻重。”
“你看那池中是不是生了许多小鲤?我们走之前还没有呢。”
祁微走上前倾身去细看池水,池中确实有许多鲤鱼,红金白黑大大小小在水里争相游动不休。
花下的人也走到池边,道:“确实生了许多呢,你对这些花草玩物倾注太多心血了。譬如这满池荷花,这蔷薇花架……”
祁微看着池中游鱼,轻声道:“你知道的,看着这些花草时会觉得心静,觉得放松,如今只有这个爱好了,你还要我放手吗?”
来人:“……”
“我知道你为我好,你见我何时沉迷其中?”
清远王不再看鱼,走到花架下一张石桌前坐下,道:“允桢,用茶吗?”
郦璟叹口气,也走过去坐下,道:“好。”随手斟了两杯茶,一人一杯,是祁微常饮的花茶。
祁微道:“近日国都局势如何?”
郦璟道:“老样子。”
祁微从衣袖中抽出一张图纸并一只锦囊,递给郦璟,道:“有人取走了我的血,这是传送阵图。锦囊中是苍龙掌门清许真人为我调配的药与安魂香。”
郦璟心中咯噔一下,突突乱跳,“怎么回事?”
祁微遂把白岳山发生的事详细复述了一遍,道:“清许真人神秘莫测,你定要仔细着些。”
两人详谈甚久。夜深临别时,祁微道:“关于此事,我想雯华或许不知情,你调查时不要让他知晓。我明早进宫去见太上皇,会求龙卫的令牌回来,好方便你行事,万事务必小心。”
郦璟道:“你也是。”
祁微心底感动,轻声道:“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郦允桢莫名有些心酸,五年,说短不短的时光,是命运最终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寅时,起床洗漱,去静室打坐冥想。卯时过半,用膳,辰时读书……总之,清远王在王府的作息很规律。他近于严苛的要求自己,最大的娱乐便是同郦璟白连饮酒唱和或是伺弄花草。
迄今为止,王爷不曾宠幸过任何一个女子,更别提纳妃纳妾。王府整日不闻丝竹之音,上下静若空谷。与王爷交好的文人墨客甚至是王府的侍从们无不称道清远王洁身自好,是世间楷模。
而坊间却是说什么的都有,有说王爷痴恋一名青梅竹马的宫女。此女病逝后,清远王发誓不娶,深情感天动地;有说清远王暗疾缠身,终身不能近女色;又说清远王已修炼得道远离红尘。悠悠众口,犹如滔滔东流的亘江,永不止息。不管如何议论,这些人始终认为自己知晓的才是真相才是秘密,这些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永远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清远王哪能不知道这些传言。他曾多次乔装改扮走遍安阳城,对于百姓们津津乐道的皇家秘闻深有耳闻,大多数的时候听到了,只是一笑置之。
偶尔,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他甚至参与了讨论,并且神秘的吐露过一些自己的小小癖好,例如喜欢男人之类的。众人哗然,听者有色变者,不敢置信,都道:“怪不得……”这句怪不得再配上神秘的语气,其中深意已够好事者浮想联翩许久了。
当然也有淡定的,道:“此间男风盛行,不为过,没啥稀奇!”然后大家哄堂大笑,勾肩搭背地去小声交流一些有关清远王的秘闻、传说。那些欲攀龙附凤的佳人们知晓了此秘闻该做何想?应是涕泪洒落花间月下,辗转反侧惆怅难眠。
清远王此举也为自己省去了很多麻烦,无论是谁,想为王爷牵红线也需三思而行了。
众生岂知清远王之秘?喜欢男子盖因内里是名女子。此事天知地知,祁微自己知,郦璟白连知。所以说世间的秘密都是守不住的,即便上穷碧落下入黄泉,除非是没有秘密。
清晨,正在静室打坐的祁微停止吐纳,缓慢睁开眼睛,映入星眸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凤目微弯,一身藕色长衫,一把檀香木扇,泰然自若,好一个文生公子的风范!
祁微把一声惊叫强行压回喉咙,挑眉看他,昨夜分手时并没告诉他还有这间静室在,他是怎么进来的?!
正疑惑间,端木云笑眯眯的,声音欢快,道:“早啊,昱尘!”
摆了摆手中扇,又道:“别问我是怎么进来的,你这间屋子明晃晃的门在那,我当然是走进来的!”
“……”
算了,祁微道:“你出来得这样早,一定没用早膳吧?”
“看着你,不饿!”端木云道。
“……”
祁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无语,从打坐的榻上起身。
端木云眼疾手快,抓起搭在屏风上的青纱袍,替他披上,口中道:“先沐浴?再用膳?”
清远王转身面对端木云,不语,神情严肃,用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端木云,只看得他心里发毛。他怎么连这些琐事都知晓?不容忽视了。
那星眸中的询问之意再明显不过,端木云嘴硬道:“这样看我作甚?”
半晌,他无奈道:“好好好,好吧,你派给我的那两个侍从,哦,明沁,他有难以开口的,嗯,隐疾,对!隐疾,我治好了那个……你知道的……”
祁微了然,原来如此,心里暗自记下,从唇角挤出微笑,抬手在端木云胸口拍了几拍,道:“很好,你有心了。”
看着清远王的皮笑肉不笑,没来由的端木云心虚得发慌,道:“我什么也没干,你信我……”
你信我三字郑重说来是很有说服力的,可有的时候就十分可笑,就好似纸糊的窗户一捅便漏。此时此刻,洞察秋毫的王爷听着是那么的刺耳。
王爷不听他解释,道:“你去隔壁书房等我一会,我们一起用膳,然后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