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如期而至。祁微没回卧房,而是一如既往坐在花架下,品一壶花茶。桌上夜明珠流光溢彩,淡淡光华映照手中书卷,祁微读的是端木云为他挑选的《仙术法要》。
雨滴大如豆粒,从空中直直坠下,远处高耸的芭蕉经不住雨势,叶子不断下垂。听着雨声,祁微想起学生时代读过的一首词来,词中道: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这首词是一位落第秀才羁旅他乡,愁思不眠所作。此情此景,想起词中意叫人心绪难平。
白日郦璟的那一句为何,他无法回答。祁微自与白连相识,见面几次后即互相看破身份,为了活下去,两人心照不宣,替对方保守秘密。
一个是女扮男装的质子,无权无势;一个是羁旅异界的孤魂,无能为力。对于两人来说,都是看他人眼色而活,归乡是共同的心愿。时间久了,两人成为密友,互相抚慰,互相温暖。祁微一直认为白连是个奇女子,比自己有勇气得多。十年里不但在国都站稳脚跟,还暗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并且为他这个清远王殚精竭虑保驾护航。祁微感激她这份友情,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对她百般照拂,也是患难与共。
“昱尘,你说我该如何?”
一句轻语打断了沉思中的祁微,他抬起头,一个湿淋淋的黑影立在芭蕉下,如同鬼魅,雨水顺着他湿透的身子向下滴落。
“你这是做什么?快到这边来!”祁微起身,走到花架边缘,郦允桢走了过来,失魂落魄的样子显得可怜又无助,看得出他在雨中站了很久。
祁微默念法诀,淡金灵流从指尖倾泻而出,灵力裹住郦璟周身,替他烘干了衣衫。
安顿郦璟坐下,祁微将茶热了,示意他喝。郦璟手捧热茶,呆呆的,面色苍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样,祁微忍不住呵斥道:“允桢,至于吗?”
半晌,郦璟声音高亢,十分激动,道:“至于!如何不至于!我一直把她当作弟弟,当作知己,以往我都干了些什么?!甚至与她同榻而眠!我,我……”
是的,所有能干的事都干过了,郦璟羞于启齿。我简直是,是什么?禽兽?!不,他痛苦地想。
“你什么都没做,好吗?你没有错,允桢,看清自己的心。”祁微无奈道,郦璟这个人对感情太迟钝,需要有个人来点醒他。
“看清自己的心?”郦璟喃喃道,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祁微指指他的心脏,“是的,这里。”又道:“你一直喜欢她,你不清楚吗?”
“你说什么?!”郦璟不敢相信这话能从祁微口中说出,他所知的祁微向来是理性大于感性的。
“她也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祁微道出真相。
轰然一声惊雷炸响,雨势更急了,惊醒了懵懂的人。郦璟想说话,唇张开又闭上,最终疑惑的问道:“你说我们两情相悦?!”
祁微苦笑,道:“是的,就是这样,只是你一直堪不破啊……”
是的,祁微冷眼旁观,无论何时何地做何事,郦璟与白连两个总是配合默契,对视时情意绵绵,未语先笑。一人说上句另一人不必想便能接出下句,更多的时候一个眼神便能会意。
郦璟以为那是知己,是心有灵犀,是友情,是兄弟情……
他错了。
夜半,雨停了,水满小池,偶尔传来一、二声蛙鸣。雨后空中潮湿,明日会很热。
“出来吧,他走了。”
祁微的声音带了些疲惫,他有些头痛,想是静春楼的酒太烈?
“谢谢。”说话的人声音甜脆,收起的油纸伞还在滴答着水滴,碧色罗裙的裙摆布满泥点,同郦璟一样在雨中不知站了多久。
来人坐下,学他的样子用灵力加热茶壶,热好后为他倒了一杯,道:“趁热喝吧,你面色很不好,不舒服吗?我这点微薄灵力只能做这些小事了。”
是白灵雨。
祁微揉揉眉心,道:“是有些头痛,没事。你不必谢我,我还不知这样提点他到底是对是错……”
白连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啜饮一口,道:“是对是错不重要,我只想在走之前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也好过别后忧愁难捱,相思不断。”
“唉……”
白连轻叹,道:“现今,巴彦乌拉一团乱,父王重病,我那几个哥哥为争夺王位,彼此争斗不休。此番回去,料不到将来,我至少能把握现在,不是吗?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无憾了。”
祁微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连嫣然一笑,道:“对极了!”
祁微道:“灵雨,你一向比我勇敢。反对的话我无法出口,希望你得偿心愿,幸福长久。”
送走白灵雨已是丑时过半,祁微头痛欲裂,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心道算了,明日再看吧。
清晨,清远王破天荒的起迟了,头痛的后遗症非常明显,眼下一片浓重的黑影。夜间纷繁的梦境,几次让他惊醒。
其中一个片段,清晰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极为深刻。回忆梦境,没来由的,祁微觉得心慌不已。压下不稳的情绪,他去静室打坐。
端木云将早膳热过一遍,才等到从静室出来的人。第一眼瞧见祁微的面色,冷不防吃了一惊,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见静室门口的祁微看了他一眼,突然神色大变,眨眼间身子便缓缓软倒。端木云箭步抢上前去扶住,慌慌张张,只顾唤他的名字。
由于夜里的梦,见到端木云的一瞬,祁微感觉心脏一阵紧缩,眼前金星乱舞一片迷茫。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眩晕的感觉却没有消散,反而眼前一黑不知不觉倒下了。
耳边隐约传来端木云焦急的呼唤:“昱尘!昱尘!”
只几息,祁微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端木云的怀中。虽然他只晕了那么一会儿,可给端木云吓得不轻,把脉的手都是抖的,脉相却毫无异常。
怀里的人挣了挣,他没敢放手。扶着祁微坐好,端木云道:“奇怪,脉相十分平和。昱尘,你感觉如何?”
祁微垂眸道:“无事。”
端木云松了一口气,道:“一定是没用早膳的缘故。你歇息一会,我为你输些灵力吧。”
祁微没有拒绝,这个时候,他不想说话,何况那些梦还在脑中萦绕不休,搅得他心绪不宁。
两人五指指尖相抵,触感温热明晰,端木云心尖跟着一颤,却不敢多想,专心控制灵力。银色灵流裹住两只手掌,逐渐融入祁微的指尖。
随着最后一丝灵流的消失,端木云小心翼翼道:“如何?”
“还好。”祁微还是不抬眼。
端木云道:“不如你试着活动活动。”
祁微依言起身在房内走了几圈。见他无碍,端木云放下了一颗心,道:“用膳吧。你可别再饿着啦。”
用过早膳,两人去往驻扎在城北的禁卫军营房。
路有些远,虽然祁微一再表示自己无事,但端木云坚决带他御剑。无奈,拗不过端木云的脾气,祁微别扭地同他一起站在龙吟剑上,一路低空向北飞去。御剑到底是快,到达营房的时候不过辰时。
禁军副统领是位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身高九尺,麦色肌肤,浓眉大眼,眼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武功高强。
“威武,这位便是新上任的统领,端木将军。”祁微给二人做了引荐。
威武副统领名副其实,很有些本事。他姓杨,名钺。当初祁微从众多军士中发掘出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
祁微接手禁军时,为了选拔人才,搞了个比武大会,杨钺武艺精湛,威风凛凛拔得头筹。祁微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中的威武二字给他做表字,望他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几年杨钺跟着清远王,本领见长,在禁军中也有了些威望。知遇之恩难以为报,所以他对祁微忠心耿耿,祁微对他也很是放心。
营房内,在统领专用的书房里,祁微将统领令牌、虎符、任职文书一并交付给端木云,道:“从此后,国都的长治久安便靠你了。”
“……”
端木云一脸为难,心道没见过这么急着赶鸭子上架的人,我岂不是那只鸭子?将王爷拉到一边,背着威武小将军,低声道:“昱尘,是不是太急了些?我能不能……”
他不想当什么祭酒啊,统领啊,如果可以,他只想待在王爷身边便好。所以最后的最后小小的反抗一下。当然,他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如他所料,没等话说完,清远王手一挥,无情的否定了他的负隅顽抗,“不能!”
随后,在端木云与杨钺巡视营房的空档,清远王难得清闲了一个时辰,看他昨夜没有看完的《仙术法要》。
禁卫军内大大小小的各级将领、校尉,百十人被召集到校场,威武将军先训话,大意便是统领换人了,王爷亲自领来的,以后大家都要听新统领的,扯着嗓门喊完了,请端木云训话。
端木云还是那句话:“在下端木云,日后请多多指教。”一句话完毕潇洒离去。留下众将领们大眼瞪小眼,满脸不解。
有激愤不平的,道:“怎么说换就换统领了,王爷管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换也罢了,怎么来个姓端木的!还不如杨将军呢!”
军士之中大多数誓死效忠清远王,且都性格豪放不拘小节,有不满的地方当时便说了出来,不似太学那些文生祭酒们私下议论暗地腹诽。
军士们的愤慨也是情有可原。谁都晓得,端木丞相是镜王一党,而今换的统领竟然是端木云,丞相府的公子,教效忠清远王的军士们不能接受,这不是将这些军士们推向镜王那里吗?清远王手中仅有的这支禁卫军不过万人,与镜王麾下百万雄师相比,犹如滴水沧海,不值一提。所以,许多军士认为因为某些不得而知的原因清远王一定是失势了。
自然是有原因的,不是失势也不是给谁让位,居上位者自有他的考量。
禁卫军交接完毕,随即,祁微、端木云去了科研部。同样的,科研部的数十位大师不禁揣摩起王爷的用意来。相较太学、禁军,醉心于研究的大师们便温和许多,对端木云这样的术数高手表示欢迎,并且表示团结合作乃科研部自创建以来不变的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