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的时候,端木云不睡,坐在书案后,将话本拿出来细细品读。
拿起其中一本,大略翻过,内容是清远王痴恋某某宫女,海誓山盟,可惜佳人早逝佳偶无缘,这本很久远了,应是几年前的旧作。端木云嗤笑,扔到一边,无稽之谈!
再拿起一本画册,名为安阳三公子品貌图。画中人玉树临风,从右至左依次是郦璟、祁微、白连,画像栩栩如生,端木云不禁赞叹画师运笔精湛。画像后密密麻麻写满安阳三公子的姓名、家世、性情等等。都是当年三人出游时杜撰的身世,被作者神游天外的臆想添补得详细备至。甚至写着公子们喜欢哪个花楼里的姑娘,因为哪个姑娘而与某某人争风吃醋,欠下如何如何多的风流债,辞藻哀怨凄婉,诉不尽绵绵相思,道不完款款深情,感情之真挚内容之露骨让人咋舌。端木云啧啧自言自语道:“争风吃醋?还有这等事?!这个还值得一阅。”不禁对作者的奇思妙想无比佩服。
画册内容少,很快看完,拿起另外一本,题为《云雨巫山枉断肠》,作者署名阳春白雪。
乍一见书名笔名,端木云以为又是一篇柔情蜜意的佳作,才看了几页便气得不轻。
书中有人物插画,画师不知是何居心,竟将端木云画得奇丑无比,而笔者极尽丑化之能事,大意是说清远王心有所属,端木云横刀夺爱,软禁清远,坏事做绝,逼迫一对有情人生生分离。两人感天动地的爱情教一位世外仙人得知,仙人伸张正义救出清远,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一个阳春白雪!”端木云咬牙切齿道:“最好不要教我知晓你是谁,否则……”暗暗记下这个阳春白雪,待日后算账。
这一夜,端木云从书中可以说是将清远王三皇子祁微的爱恨情仇全部经历了一遍,不禁感慨,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能人辈出啊,自己的眼界还是窄了些。瞧瞧,鲁国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是真滋润啊,有皇室秘闻皇家野史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能不滋润嘛。
天佑与昌隆两代帝王,治理鲁国宽厚温和,上下一派陶陶然,编排皇室的事百姓也敢做得,只要不杀头,怎么编排都是百姓们乐在其中的事。
说来也巧,尽管阳春白雪藏得隐秘,还是被端木云找到了本尊。
不是别人,正是太学里一位教授医术的女祭酒,名为春雪,外貌平平无奇,但才学过人。自从端木云上任祭酒,并且从祭酒成为了教授祭酒的祭酒,又与清远王过从甚密,春雪这个大龄剩女相思清远未果,嫉妒生恨,便将端木云写进书中,写成一个千古大恶人,誓要他在书中不得善终。
找到阳春白雪并没费多少力气,接下来端木祭酒与春雪祭酒做了一次恳切长谈,至于谈了些什么,谁也不知。不过端木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翩翩公子,对于把自己写成千古恶人的作者,自是好一番敲打。
长谈过后,春雪重新作了一篇文章,几个月后传遍亘江南北,影响深远,堪称绝世神作。一举成名天下知,阳春白雪从此笔耕不辍,佳作连篇,被奉为鲁国神笔。这是后话不提。
七月,郦璟白连秘密成婚一个月后,白连回国的计划开始实施。祁微与端木云乔装皮货商人潜入北疆茫茫草原。郦璟携密旨紧随其后护送白连提前归国。
八月上旬,按原定计划,一支千人皇家护卫队护送巴彦乌拉部五王子启程归国,昌隆帝亲自送至安阳城外北三十里长亭,挥泪而别。
回到朝中,一道紧急烽火战报传至东洲鲁国昌隆帝案上。中洲刘氏明帝巡边被刺身亡,三朝元老太子太傅扶持刘氏正统太子刘元继位。叛臣武国公拥兵自立,十万大军围困京都,意图取而代之。太子太傅派死士往东洲求援。
皇帝与满朝文武一致决定出兵协助中洲刘氏。三天内,镜王挥兵三十万进发中洲,欲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于水火。
同一时间,泽国大丧,玄王林坤病逝,王妃殉情。在举国哀悼玄王及其王妃的时候,天牢重犯独孤驰越狱出逃,不知所踪。
泽国太子将独孤越狱一事压下秘而不宣,只将玄王病逝的消息送至昌隆帝案前,帝王心惊,急忙派人前去泽国吊唁,并秘密遣人往北疆通知清远王。
九月初,秋风萧瑟,衰草遍野,北疆一派万物凋零的景象。白连与郦璟风尘仆仆进入草原。
已先他们一步到达的暗卫兵团时刻监视着王城的动向与互相对峙的两位王子。白连敢冒险回国,也是倚仗着手中经营多年的暗卫。
整个兵团虽然只有区区二百人,却个个武艺高强,擅长收集情报与暗杀,实力堪比一支军队。祁微能够坐稳王位,其中暗卫的功劳不小。
夜间,白连与郦璟休憩的帐篷中,不速之客从天而降。
“主上!”一名黑衣人施礼道,“二十七日大王子与二王子手下的两拨人马,在松城以北二百里处巴彦部斯噶河南岸,联合拦截了护送五王子白灵雨的鲁国护卫队,护卫队折损几人,五王子逃脱。近日巴彦部到处张贴通缉令,正在通缉五王子。”
“嗯。”白连应了一声,道:“王兄们这么快便动手了?他们两个的急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再问道:“察淦城王宫里有消息吗?”
黑衣人道:“王还在昏迷中,为王疗伤的大巫已回到北部神山,说是要向天神祈愿,祈愿王早日康复。”
白连默然,郦璟若有所思,道:“王的伤势没好,大巫便离开了?有关大巫的身世调查得如何了?”
“已经调查清楚。大巫是一名女奴的儿子,父不详。七岁时受人欺辱,暴怒之下展露出惊人的巫术天赋。十岁开始跟着前任大巫学习医术巫术,三十岁时继大巫位。现任大巫很有能力,这些年一直辅佐胡赫鲁王东征西讨,巴彦部的人将他奉若神明。几年前以感应神意为由闭关四年,前年出关。今年大概六十岁左右,终年带着一只刻画着天神面目的银面具。”
白连默默听完下属的报告,思虑重重,道:“大巫是笃定父王不治才离开的么?当年我还在巴彦的时候,额吉曾求大巫为我卜筮,说我一生孤单,磨难重重。现在想来,似乎应验了。”
郦璟拉起他冰凉的手,放到自己手中捂着,微笑道:“怎么可能?!记得当年雯华兄给我的判词吗,他说我一生孤单。可是现今又如何?你有我,还有昱尘、雯华兄,还有炎枭他们。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郦璟说的他们便是这些对白连忠心耿耿的暗卫们。
黑衣人闻言,汗颜,道:“属下愿为主上分忧解难,肝脑涂地。”
白连吸口气,尽量以平稳的语气道:“这些年多亏有你们,谢谢。”
黑衣人颇为感动,道:“主上言重了。”
这些年,白连与暗卫们本是雇佣与被雇佣、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但白连这个主上是个重情义且有魄力有手段的人,佣金从来没少过,大大小小的赏赐更是从没断过。一些危及生命的任务总是计划又计划,谨慎又谨慎,对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是珍而重之,看得比什么都重。
白连道:“不,你们是真的很好。距离察淦城还有三百里,明日夜间便能到达。炎枭,传消息到王城,明日做好潜入王城的准备。我父王身边再多派几个人,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是。”身形一闪,黑衣人转眼不见了。
郦璟揽过白连的肩,为他披上貂裘,道:“早些进城,也好早些为你父王治疗。暗卫的消息向来准确,胡赫鲁王受伤虽重却不致命,如果只是你大兄的那一刀,不会昏睡如此长的时间。你的二兄探病走后王便昏迷不醒。他恐怕脱不了干系。”
“他们两个互相猜忌动武,实则对我们很有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不知道那位大巫支持的是谁,这是个变数。”
白连搓了搓面颊,道:“近几年,二王兄势力壮大,足以威胁到地位稳固的大兄,而我回国的日期越来越近,父王一定要等到我归国才宣布继任者,这些都促使大兄不顾后果去逼父王让位。我想大巫支持的很可能就是大兄,他性格耿直鲁莽,有勇无谋。若是我,也会选择他,是很好控制的人选。”
郦璟道:“你是说大巫有可能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白连的猜测也是模棱两可,道:“北疆部族的规矩,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继承首领之位,大兄从来都不是,我其他三个王兄更不是。大巫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且修习巫术的人寿命都很长。如若他觊觎王位……”
白连沉吟,又道:“但,北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天神的侍者不能成为首领,他拥有的许多特权,已足够他挥霍。北疆牧民们对天神的信仰至深,所以自封疆立国而来,统治者无一例外的选择压制或联合天神的使者——巫神们。大巫若想实现他的野心,譬如控制整个巴彦,他便需要找到一位合适的傀儡。这些日子我们探听到的消息也都显示出了大巫不寻常的举动。所以,大巫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巴彦难道还没兴盛便走到末路了吗……”
白连满腹心事,神色疲惫,郦璟看了十分心疼,让他早点休息。
帐篷里,白连睡熟了。郦璟漫步出来,仰望满天星斗。有那么一刻,他真心希望明日醒来,两人能够换个世界,轻松活一世。于是他双手合十,向天神祈祷:“伟大的腾格里,请您保佑她,保佑她一生顺遂,平安到老。”腾格里并不是他信奉的神,可是这一刻为了他深爱的爱人,他无比虔诚的信他,敬他,向他祈祷。
察淦城,王宫。
一位老人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依稀辨认出榻前守着两名陌生男子,仔细辨认了许久许久,终于认出了其中一人,他梦呓般道:“我在做梦吗?灵雨,是你吗?我最小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