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连与医官去了偏殿,医官斟酌道:“灵雨,王的刀伤虽然愈合的差不多了,但由于失血过多,大巫又延误了治疗,再加上前些时日中的毒,他,恐怕时日无多……”
白连道:“我晓得,你放心吧,我挺得住。”他明白,王现在仅凭那股精气神吊着命,吊到几时还是未知。
“大兄为了王位,狠心弑父。我对他,却恨不起来。这么多年,父王一心统一北疆,常年征战在外,虽然他宠爱我,却根本顾及不到我和额吉,倒是大兄对我们百般照顾。可父王固执地想将王位传于我,怎么办,真想一走了之,不再理会这一切……”
医官上前将白连瘦弱的身躯抱紧,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要太难过,这些天你瘦了好多……”
“谢谢。”白连有些哽咽。
“傻瓜,为什么要谢?你想,如果当初没有你父王做的那个决定,鲁国与巴彦就不可能开战,你也不会去鲁国,那么我不会遇见你,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这是腾格里的神意啊。”
“北疆与东洲从来不是敌人,乃至整个神州大地,都不该征战不休。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神州一统,天下太平。我希望,你只是你,不是王子,不是巴彦的继承者,只是我一人的妻子……”
白连也抱紧他,道:“你的意愿也是我的意愿……”
这名医官便是郦璟,他的医术平常,这些年更是荒废许多,对胡赫鲁王中的毒束手无策。临行时端木云交给他的丹药尽数用在了王的身上,虽然暂时保住性命,可毒不拔除,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只是早晚的事。这毒连端木云也不曾解开,他更做不到。
郦璟道:“明日多加小心,我这里你不用惦记。你王兄到达呼伦,这边的暗卫便会行动。即使行动失败,公子与雯华兄也会将你平安带回。”
“嗯,你也是。”白连答应了。
事已至此,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北疆局势暗潮汹涌,巴彦的内乱不解决,北疆将永无宁日,而昌隆帝要的两国和平,则难以实现。
九月初九,王城的守卫军浩浩荡荡奔驰在去往呼伦的路上。领头的胡赫鲁王身披战甲,在晨光的照耀下战甲闪闪发亮,胯下战马飞云四蹄翻飞,带起一路尘烟。
在丹药的支持下,胡赫鲁王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精力充沛,壮志凌云,有一刀破开日月的冲劲。实则不然,丹药只是强行聚起他体内不多的精气,让他暂时感觉不到痛苦罢了。
呼伦,一个毫不起眼的土城,即将风起云涌,改天换地。北疆历史上被人尊为格日勒图王,带给万万奴隶自由的连华可汗将应运而生。
日光刺眼,积雪化透,从几丈高的土城墙望出去,西方烟尘滚滚,一面搞搞飘扬的青龙旗迎风呼啸而来。守在城头的城主慌忙滚下城墙,大开城门前去迎接他们的王。
飞云的四只雪白蹄子哒哒踏地,高昂着它那乌黑的头颅,甩了甩黑中透亮的鬃毛,喷出一声响鼻,吓得呼伦城主去牵缰绳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胡赫鲁虬结有力的大手拍了拍马鬃,安抚了飞云的暴躁。他笑道:“哈哈哈,呼伦,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
战兢兢的,呼伦面上堆满笑容,跪下道:“天佑巴彦,小的恭贺王神体康复。”
呼啦啦,呼伦背后跪倒一大片,齐声高喊:“天佑巴彦,恭贺王神体康复!”
“都起来吧!”胡赫鲁王大手一挥,一夹马腹,飞云快如流星,顺着城内大道哒哒跑远。紧接着,陪伴在王身边的一名侍卫赶马追了上去。
“王!”
听到侍卫呼唤,胡赫鲁王“吁”勒住马缰,等侍卫赶上来与他并辔而行。
“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痛快骑马了,本王都快忘记马背上的滋味了。”王感慨道。
侍卫低声道:“小心伤势。”
“儿子,不要管我,好不好?我清楚自己的身体。你的手下再强能强过这些狼吗?”王抬起下颌,眼神倨傲,指点前方。不远处便是呼伦临时搭建的圆顶金帐,可容纳百人。
顺着王的视线望过去,圆顶金帐前,王的其余四个儿子及其支持者们占据了帐前大部分位置,留给王的只有中间一小块空地。
“……”扮作侍卫的白连无言以对。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羔羊的四侧围满了饥饿的掠食者……
“百姓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前面这些人心知肚明。他们,”
王顿了顿,冷笑一声,“巴不得我早死啊,站得越高摔的越惨哪!我岂会如了他们的意!”留下耐人寻味的话,王打马飞奔而去。
远远的金帐下,众人见王神采奕奕,也都大感惊奇,染病卧榻不久于人世的谣言不攻自破。
礼节是不能免的,无论出自真心或是假意,众人齐齐跪倒,口中高声道:“天佑巴彦,恭贺王神体康复!”几百人的齐声呼和响彻云霄。
半个北疆的主人,戎马一生的胡赫鲁王大手一挥,高声道:“都起来吧!”心中却道:“乌合之众!虚伪卑鄙的小人!没有我胡赫鲁哪有你们今日!”
圆顶金帐中,胡赫鲁王坐在正中宽大的虎皮椅里,高鼻深目花白虬髯,身形挺拔,不怒自威。身后侍立着几十名带刀侍卫,鹰隼一样的目光审视着在座的王公贵族们。
或许敬畏天神的奴性根深蒂固,或许是单纯惧怕这个十五岁起便征战四方刀头舔血的男人,又或许假意奉承暗怀鬼胎,贵族们大都低垂头颅,目光只看脚下。只有少数几个望向王的目光中充满敬意和热爱。
王将在座诸位扫视一遍,向那几个忠于他的人微微点头致意。
王徐徐开口,道:“诸位,前些时日本王抱恙,不得不休养了一阵子。王子苏和与伊勒德为父分忧,将自己封地内的军队派到了王城看护。雏鹰羽翼已丰,不再需要大鹰的照顾。可别忘了,本王姓白,你们!”
食指一一点过四个儿子,王接着道:“也姓白!腾格里在上,我愚蠢的儿子们!”
众人低垂的头垂得更低,不明真相的胡赫鲁王的拥护者们则惊讶万分,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几十年哪,本王养熟的是会咬人的狼!七月,苏和从封地带领军队到王城来,以本王五子白连的性命相要挟,逼本王传位于他!对,你们没听错,是逼,不是请求!白连为质子十年,还没回来,做哥哥的便要杀他,可怜的孩子!本王不同意,他胆大包天到与本王动手,他伤了本王,自己也受了伤。现在伤还没好是不是?白禛?”
闻言,大王子苏和,白禛白灵骏顿时面色难看,别过眼睛不去看自己的父亲,可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这次集会,他本不想到场,又怕王位真个落在别人头上,不得不来。王的样子教他吃了一惊,王宫的密探曾来信说王前几日还起不了身,这,让他想不通。
胡赫鲁王冷笑,斜睨他一眼,道:“父亲原谅你,毕竟你是大子。半个月后,二王子伊勒德打着征讨逆子白灵骏的旗号,在王城外公然挑衅他的哥哥。势均力敌互有胜败,两人从对方那里讨不到便宜,便将矛头转向离乡十年的白连,斯嘎河南岸你们联手击溃鲁国护卫队,可怜我的小儿子至今生死未卜……你们!手足相残,罪大恶极!”
这话让两个王子浑身一冷,察淦城外混战数次,王那时已经陷入昏迷了啊。
“老二,你心里怨恨本王,是也不是?赐死你额吉,诛杀她母族五百余人,你恨我,恨你的父亲绝情?本王将真相告诉你,当年你额吉的母族挟持你以换取更大的封地更多的利益,本王杀他们是为了救你!不问青红皂白,只想着夺位复仇,和你有勇无谋的大兄有何不同?本王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没有仇可报,你的父亲从来不是你的仇人!同样的,父亲原谅你——我无知无畏的儿子……”
二王子白祄白灵鹏坐在座位里,面上阴沉似水,听着胡赫鲁的话,似乎无动于衷,握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看着冷静,实则心中在咆哮,他不愿相信,可他也知晓王说的是实话!
“老三、老四,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背后搞的阴谋!”
说到这里,王有些激动,话语也变得凶恶,“跪到本王面前来!”
本就软弱的三王子四王子是两棵墙头草,闻声吓得一激灵,额头渗出汗来,慌忙跪倒膝行至虎皮座椅前。
王指着他们的鼻子,恨声道:“斯嘎河是你们的地盘吧,老实待在封地有什么不好!白灵雨是你们的什么人?公然让出地盘任你们的兄长劫杀亲弟弟!天神的教诲全忘了吗?你们有几条脑袋?女人、美酒你们还配享受吗?!”
连声的质问,教跪在地上的三、四王子抖如筛糠。
王扭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们一眼,道:“来人!将他们两个捆了!送到漠北灰城,不待满三年休想回来!”
众人均知两人纨绔,毫无大志,平日享受惯了的,只有其母族里有几个可怜的不成气候的支持者。所以当王开始处置二人的时候,众人吓得噤若寒蝉,无人上前为其求情。
灰城是什么地方?!极北苦寒之地,终年铅云笼罩,十二个月里有十个月大雪纷飞,那是冰天雪地里的绝境,有去无回的死城!只有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罪犯才会被发配到那里,在那样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待满三年,不死也得脱层皮!王对自己的儿子尚且这么狠心,对别人……众人想及此,忆起王冰冷无情杀伐四方的过往,不禁寒战起来。
王身后走出几名侍卫,拖起早已软倒在地的三王子、四王子带下去了,两人早没了替自己呼救求情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