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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心殇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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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间,郦春风等待的援军没到,蛮族的五千骑兵援军却到了。

蛮族大将博古德运筹帷幄,早与援军定下计策,打开北城门,逼迫城内全部青壮年出城作为先锋部队,分发刀枪棍棒,不从者杀之。如狼似虎的逼迫下,可怜这些平头百姓战战兢兢上了战场,悲号哭泣,颤抖着拿起屠刀杀起自己人。有的不愿下手宁可自我了断,大多数百姓为了活命还是哭喊着杀向鲁军。

博古德率领蛮族骑兵跟在百姓后方,指挥骑兵驱赶百姓搅乱北路军大营,与蛮族援军前后夹击,冲向郦春风的营地。

仓促下郦春风分兵派将组织反击,本就是夜间受袭,各军被动应战,又被城中冲出来的百姓掣肘,北路军营大乱。

博古德率领部分骑兵直奔中军,一路无人能敌畅通无阻,瞬间冲至郦春风帐前。

帐前,郦春风盔甲在身,威风凛凛,手中一杆长枪直指博古德,道:“蛮子,从前我敬你是条威武汉子,谁想你竟然用此等卑鄙手段,我鲁国百姓难道就如草芥一般任你宰割吗?!今夜拼死我也不会放你过去!”

转头吩咐郦璟道:“允桢,传我令,全军上下皆以救助百姓为第一要务,万不可逞强。蛮族突围尽出,城中定然无人守卫,救百姓进城去罢。”

“父亲!”

郦璟叫了一声,欲待再说,郦春风手中长枪一抖,挥手止住郦璟,道:“快去!”言罢带马冲向博古德,气势如风,不死不休的战意翻涌而出。

博古德哈哈大笑,道:“郦春风,兵不厌诈,成王败寇,说什么卑鄙手段,来来来我愿奉陪到底!”无需多言,二人撒马战在一处。

两方兵将混战起来,黯淡火光下鲜血迸溅,人仰马翻,四下里喊杀声震天,一片乱象。

“将军有令!不得伤及无辜百姓!”郦璟纵使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服从军令,带领将士前去救助百姓。

无奈军令如山,总不能伤及无辜,北路军将士们对着百姓束手束脚,战力大打折扣。实力悬殊的情况下结果可想而知。

蛮族援军从北路军大营后方突破,前来接应杀出卓秀城的蛮族铁骑,也不管百姓还是鲁国兵将统统赶尽杀绝,残忍至极。风卷残云般,铁骑踏破北路军大营,留下一地狼藉扬长而去。

东方曙光乍现,卓秀城外的群山披上一层霞光,暗处墨染似的阴影并未散开,黑黝黝透着沁入心脾的冷意。

北路军大营里凌乱不堪,蛮族骑兵早已不知所踪。营帐帅旗被鲜血染透,整个营地肃穆沉静,偶尔听得几声马嘶,疲累不堪的将士们默默打扫着战场。

北城楼上,元帅叶锋注视着北城外的营地,默然无语。夜间惊闻军报急急布置兵力,还是晚了一步,八千蛮族骑兵的勇猛战力和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速度让北路军伤亡惨重,郦春风将军硬是拼到最后为国捐躯,鲁国军队士气一落千丈。

蛮族百年里养精蓄锐,虽说连年大旱却根基未损,一头身强力壮嗜血成性的狂狼就趴伏在东洲身侧,伺机而动,而鲁国就是那不太精明的猎手,随时随地都有被反扑的危险。

叶锋心内沉重,这个时候顾不上哀伤反思,军中大量的事务亟待处理,城中百姓还需安抚,掌帅印者岂能自乱阵脚,一转身,步伐缓慢坚定地下了城楼。

未及辰时,两匹战马冲入卓秀城南门,守城的士兵连人带马还未曾看清,只来得及看一眼令牌,两骑便绝尘而去入了城。

城西南有一座佛堂,此时白纱帐幔挂满四周,郦春风的遗体就殓在这里。堂前石柱一副对联,左书一代英魂山河永记,右写万民百姓恩义不忘。想是城中百姓所留,感念郦元帅舍生忘死拯救被俘百姓。

风吹白纱横飞,棺前一只火盆里被风卷出的纸灰四下乱飘,灵前守着一名重孝少年,黯淡的银甲还穿在身上,其上布满已干涸的深色血痂和灰尘,憔悴的脸上没有半分神采。

“允桢兄!”“允桢!”祁微与端木云在佛堂前急匆匆下马,扔了缰绳便往佛堂里跑,边跑边高声喊着。

及至三人见面,祁微先湿了眼眶,抓着郦璟的手道:“允桢兄,你受苦了……”

郦璟布满血丝的眼睛红肿着,原先意气风发的神采早已消失不见,只余哀戚满面。啪嗒,啪嗒,一滴滴泪,珠子一样滚落,“三公子,端木兄……”无语凝噎,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毕竟年少,忽逢亲人过世,这种哀伤在见到好友时难免一触即发,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但他的身躯依然挺直,到底是军中的人,即使再不堪,郦璟也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控,不丢作为将士的威仪。

端木云不知该怎样劝慰才好,用力在郦璟肩上拍了拍。他与祁微不曾经历过此种痛彻心扉之事,又觉言语安慰苍白无力,索性陪着郦璟一起守灵。

夜色深沉,虽已近六月,可能因心殇所致,郦璟跪坐于蒲团之上,只觉浑身冷透。半夜厮杀至天明,又从天明守灵至深夜,十二个时辰滴水粒米未进,不饿不渴,他想不起这些。他脑中的全是夜间父亲率领北路军对抗蛮族的厮杀场面。

眼前的血色至今还未消退,耳边仍留着喊杀哀嚎之声,这一夜,注定成为郦璟一生之痛,在以后的日子里,深埋心底,永不再提。

“允桢,允桢?允桢!”

端木云喊了数十声允桢,郦璟也没回神。气他不顾惜身体,端木云抬手一巴掌拍在郦璟后背,郦璟浑身一震,一跃而起,双手立即握拳摆出防卫的姿势。

“允桢兄,是我们!”声音温和至极,是殿下。

郦璟的目光逐渐清明,看清了面前的事物。一只木托盘里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粟米粥,一碟青碧小菜,一粒瓷白鸡蛋,一个人安安静静托着托盘站在自己面前。

郦璟心窝一暖,乍然落泪,岂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痛失亲人的孤单少年,有人温柔相待,将自己放在心中,能不感动?

清粥小菜入腹,少年的心被熨热了。三人坐到佛堂里间,轻声说着话。郦春风的忠心副将郦忠前来替换少帅守在灵前。

“博古德残忍狡诈,城中的百姓们被逼不过,与北路军自相残杀,”郦璟主动谈起昨夜蛮族突围之事,语气平静,或许说起这些能让他减淡一些哀伤。祁微、端木云凝神听着,心潮随之起伏。

“父亲不愿百姓们枉死,严令手下的将士们伤害百姓,并令我救助无辜百姓回城。他带领一队精锐去拦截蛮族。父亲本就有伤在身,那一队最终全军覆没。”郦璟说到这里到底还是哽咽了,心头横亘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别说了,允桢兄,别说了……”三皇子哭了,拉住郦璟的手,抽泣着,断断续续道:“你活着……就好,郦……元帅……是个好人……”

端木云心疼祁微更甚些,连忙去劝郦璟:“允桢,节哀。斯人已逝,郦家的重任需你一肩担承,你振作些。日后若遇上那蛮人博古德定杀了他为郦元帅报仇!”

端木云一语成谶,日后果真遇上博古德,好一番恶斗,此是后话。

听从端木云劝慰,郦璟勉强守住心神,反过来安慰祁微道:“殿下,保重。不必替我哀戚,我之心伤常人之情,抛家舍身是为全那忠君报国之心,为天下百姓谋那安乐祥和,此等道理我幼时即知。现下悲情难以自已,一阵子之后自然会好。”

这番话,倒让皇子更加悲戚,他在深宫安逸多年,兄弟和睦母亲宠溺,而郦璟只比自己大上一岁,承受的比自己要多得多,从此以后变成孤苦伶仃一个,让他怎能不替他伤心!想起这,祁微忍不住替郦璟长吁短叹起来。叹口气,便掉几滴泪,又叹气,复又流泪,如此哀哀戚戚,反教郦璟淡了伤心,与端木云一同劝人。

三日后,郦春风的遗体被护送回朔澜关,一代英灵魂归天地,待大军凯旋后安葬。元帅与副帅将卓秀城中相干事宜处理完毕,指挥大军继续向北推进,准备收复安北其他城池。郦璟自请前去先锋部队效命,祁微与端木云留守于卓秀城内。

半月余的时间,鲁国大军陆续收复几座城池,蛮族大都弃城逃跑或者小股兵力骚扰,几乎没有遭遇大型战事,损失轻微。而蛮族大将博古德似是消失了一般,再无踪迹。

安北郡北半部山地连绵起伏,山势虽不险峻,但道路分支众多,蛮族若藏匿其中,任谁也找不出来的。因此大批斥候被派出打探军情,所得军报却微乎其微。

元帅叶锋深知敌暗我明,对己方十分不利。不曾想过鲁国兵力竟然衰弱至此,眼下粮草又有紧缺,可惜手下谋士无有良策,仅仅小部分蛮族铁骑便这样难以收拾,叶锋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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