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入夜后的安北山间凉风习习,远离白日的炎热,让人精神爽利。绵延的山路上徐徐走来一列车马队伍,约二千多人马的辎重车队安静整齐,只有车辙碾压和马蹄嘚嘚踩踏地面的声音。
“传将军令,前方五里扎营!”一声高喝,传令兵哒哒哒跑马过去了。
疲累一天的士兵们终于呼出一口浊气,一时忘记身上的疲乏,脚步渐渐轻快。队列中间的百辆辎重车也加快了速度。
山间谷地平坦,北侧一条东西走向的清浅小溪潺潺流着,清澈见底。溪南辎重车层层叠叠围成同心圆,内里是主将营帐,辎重车外围是骑兵与步兵歇息的地方,再外围布置军防工事。士兵们沿溪边就地取水,埋锅造饭,营地一片喧闹。
“雯华兄!”
同心圆的正中,立着两顶主营帐,左边那顶有人掀帘出来,声音轻快。
背对营帐身长玉立着一名鳞甲小将,闻声转过身来,道:“这么快换好了?”正是端木云。
“嗯,允桢兄不是说过兵贵神速嘛!换套衣裳而已。你不是要去找他?不去吗?”祁微答道。
端木云看着他道:“嗯,先将盔甲穿上再去不迟,来,我帮你。”
两人转身又进了营帐。
端木云摘下头盔,露出汗湿的发鬓,眼角眉梢看不出一丝疲色。两手托起一件甲胄,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拉长音道:“三殿下……”
“可恶,可恶至极!雯华哥哥总是这样唤我,我不高兴了!”
祁微吼着,含嗔带怨地用他那双流光的星眸狠狠剜了端木云一眼,虽说这样,却配合着伸出双臂穿戴上了。
被剜心似的一眼瞪着,端木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仔细打量端木云神色,见他不如何着恼,祁微便忍不住动动小心思,想偷偷懒,用讨好的语气商量道:“雯华哥哥,这都扎营了,这甲就不穿了吧。”
“不可!你想的美!”端木云干脆地一口回绝。
“行吧行吧,这身甲胄,我是吃饭穿,睡觉穿,方便也穿……”祁微一脸无奈,他也晓知兵不卸甲是何道理,可眼前的这个人却能让他毫无芥蒂真诚对待,露出十分的孩子气来,忍不住抱怨几句。
端木云心内笑得欢快,摆正一张俊脸,垂眸不理他,只专心系着祁微的肩甲。听他絮絮叨叨,是这几日枯燥的行军路上难得的乐趣。
少年润泽的脸庞近在咫尺,随军这些时日皮肤早已晒成蜜色,细腻却不减分毫。端木云的鼻端萦绕着祁微发间微潮的汗气,混合了刚刚净面所留的清淡口脂幽香,他不知不觉放缓了呼吸,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祁微不再言声,微仰着头,渐渐地在眸中集聚些雾气,认真看向端木云的眼眸,心中道:“看我,对,看着我的眼睛,看我每日多辛苦,你快点把甲胄解下去……”
两人视线相交,脸庞互映在对方眼底,清晰可辨,端木云无法控制地心悸了一下,黑眸中的流光渐渐凝成一汪如墨漩涡,定定吸住祁微飘散迷离的目光。
咕噜噜,腹内一阵雷鸣。祁微眸中的雾气忽地散了,撇撇嘴,皱眉道:“我饿了,雯华哥哥,什么时候用饭啊?”
噗嗤一声,端木云没忍住笑了出来,“昱尘,你真是……”眼中笑意取代了之前的专注凝视,总有意想不到的乐事让他心情愉悦。
两人笑了一会儿,端木云道:“你且忍忍,我回来后一起用,如何?”
“好呀。”祁微乖巧地答应了。
营地最外围,郦璟正在布置巡防,对手下道:“谷地两端进出口多派人手,每个岗位增加两人,一个时辰换防一次,其余老规矩,去吧。”手下应声去了。
见端木云来了,郦璟迎上前去。
寻个僻静处,二人站定,端木云道:“允桢,”
“雯华兄,可是为布防一事而来?”
端木云眼角余光看向四周,没有回答郦璟,拧眉道:“刘将军选择这里扎营是何道理?假若敌军来犯,我军岂不是四面被围之势。你不曾阻止吗?”
郦璟心中咯噔一声,道:“这……刘将军并未同我商议,我也不知为何选在此处扎营。”
想了想,郦璟又道:“雯华兄,营帐已经布下,况且时辰已晚,不可拔营行军。我会安排人手加强巡防,另外三公子帐前再增加些护卫,你看如何?”
郦璟一贯冷静,不似端木云那般咄咄逼人,倒让端木云觉得自己过于强势,全然不顾大局。他默默皱眉想了一会儿,无奈道:“也罢,只好如此了。你我夜间警醒些,再有两日便到饶林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郦璟答道:“是。”
“允桢,三殿下的安危全系在你我身上,于国于私我们都该护他周全。”
端木云脸上是少有的凝重,眸中流露出忧色,又道:“昱尘应下二皇子军令前来押运辎重,我就该力阻此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郦璟右手轻轻摩挲腰侧的龙泉剑柄,他心中一样惴惴不安,受端木云所感未免加重,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故而劝慰道:“雯华兄,放心吧,刘将军那里我会提醒的。”
端木云拉着郦璟胳膊,道:“你这边军务忙完了吧,走,昱尘还等着我们一起用膳呢。”
两人并肩走着,路上默契地将刚刚的担忧从面上卸下,故作脚步轻快,去往祁微的营帐。
子时已过,夜深山空,星河灿烂。只有树间草中的虫鸣一声声响着,营地的篝火还在燃着,劳累一天的将士们早已入睡。
帐前,端木云就地盘膝而坐,运转周身灵力,将五感调整到最佳状态。耳边传来帐内祁微细小的鼾声,“看来是真的乏了,难为他心性坚韧,始终没有放弃。”心中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缕微笑。
一阵清风拂过,风中带来一丝尘土的味道,端木云起身仔细地嗅了嗅,复又趴伏在地面凝神聆听,换过几次方向细听后,眉头渐渐皱起,面色严肃起来。
安北这片绵延不绝的山脉中,蛮族隐匿其中,很难被清剿。鲁军骑兵的数量少之又少,大部分跟在前线军中。能有如此之多的马匹又能行动统一的只有蛮族铁骑了。
确定远处有大量马匹跑动带起的浮尘和踢踏的震动后,端木云一跃而起,冲入营帐。
端木云强压下剧烈心跳,还没等开口,只见睡在另一榻上的郦璟利落地翻身而起,眸中精光四射,看向他道:“有敌袭?”郦璟心中担忧,所以只是浅眠,并未睡沉。
端木云语速很快,“以我耳力,听得有大量马匹踏地之声,距离应该很近了,十有八九是蛮族来犯!”
“允桢,快去布防,昱尘交给我!”
两人互相交代几句,郦璟急匆匆去请示押粮官刘德成将军。
端木云忙喊起祁微。听得敌袭二字,他才惊醒,一时声音失了平日的调皮欢快,略带颤抖的问道:“雯华哥哥,怎么会有敌袭,允桢兄呢?”
端木云不答,道:“将你的剑带好,一会跟紧我,”将榻旁金剑递于祁微,帮他戴好头盔。
扶住祁微双肩,直视他的双眸,端木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缓慢清晰地道:“昱尘,看着我,”
祁微抬眸看他,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露出坚定,点点头,示意他在听。
“不必惊慌,我在你身边,相信我。”
“蛮族骑兵片刻之后就到,估计冲着粮草而来。你用炭灰将脸手抹黑,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曝露身份,谁来都不成,明白吗?!”
“嗯,明白!”祁微重重点头。
“还有,不可离开我视线之外,一定待在护卫们中间!走,我们去找允桢。”端木云拉着祁微便走。
“等等,”端木云从被褥上扯下一块布来,“把你的青音缠好。”
祁微将金剑缠好,在帐篷前的灰堆里捧了些炭灰匆匆涂抹了脸与手。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飞奔前去与郦璟汇合。
须臾间,雷鸣般马蹄嘚嘚踏地的声音滚滚而来。四面八方皆是尘土飞扬,大地颤抖不休。
二千多人的部队,能够出战的只有千名步兵和郦璟从饶林城带来支援的五百名骑兵,余下一千皆是辎重兵,战力微乎其微。郦璟协助刘将军安排下战阵,许多士兵都是匆匆而起,还没缓过神来,虽然战战兢兢的不明战况,仍然听从指挥快速各就各位。
郦璟端坐于马上,一身银甲整齐飒爽,虎头枪锋锐尖利,“今夜誓将血战到底!不然,便为国尽忠,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