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千凝跟随师姐修岚一起下山办事, 返回昆仑山的途中,却出了意外。
她二人正御剑折回,快到昆仑山的时候,迎面袭来滚滚黑雾,将两人打落在山脚下。千凝和修岚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那黑雾包围。
千凝心下暗想:”怎么这么像上回在长平镇遇到的那些货。“于是便开口问道:”是老朋友吗?“
这时传来了几声低沉瘆人的笑声,接着只见黑雾一层一层闪开,后面现出一团血红色的雾,细看之下,里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一个人形。那人沉声道:“ 那丫头倒还记得你们。”
尖利刺耳的声音想起:“我们岂敢欺瞒主子!就是这个丫头,那日我们都奈何不得她,想她身上必有古怪。”
另一团黑雾里,也传来声音:”她能对付我们,却一定不是主子您的对手,今日既然让您遇见了,算她倒霉,不如抓来一看,如果她身上有什么法宝,主子便得了,岂不美哉!“
修岚在一边大概听明白了,扭头看了看千凝,千凝一摊手,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冲对面主事的说:”你别听你属下胡说!我根本没有什么法宝,他们奈何不得我,是他们没本事!“
“你!”那两团黑雾开始躁动的在两个姑娘头上绕来绕去。
红雾里传出大笑声,”有趣!那便让我来试试吧!“说罢冲了过来。
修岚见她二人已被团团围住,走脱不得,便想即使身死也不能失了天墉城的气节,她又身为师姐,有心护着千凝,便毫不犹豫地上前招架。
千凝想要拦住她时为时已晚,修岚的血渐在了她身上。不过转瞬之间,地上便被红雾中落下的血水染红了一大片,却并没有尸体从雾中落下来。千凝惊得目瞪口呆,这才想起黑雾奈何不得她,于是便冲破层层黑雾夺路而走。
那红雾立刻追了上来,本来以它的修为,想追上千凝很容易,但它似乎有心游戏一番。像猎人享受带着猎狗追赶猎物的乐趣一样,那红雾便在黑雾的簇拥追随下,追赶着千凝,他吩咐下属按他的意思把千凝往远离昆仑山的方向逼。
千凝却十分机敏难缠,开始跟对方兜起了圈子,结果绕来绕去,又回到了昆仑山脚下。
那红雾不称心,已然没了兴致,便欲解决了千凝。正当她要对千凝下手的时候,一道凌冽的剑光,穿破了沉沉的黑雾,迎上了那团红雾的攻击。那红雾撞上这一道雪亮的剑光后便疾疾退去。黑雾也纷纷退散之际,一道剑气横扫,伴着龙吟般的铮鸣声,似滚滚巨浪直追而去,眨眼间那些黑雾便被打散了。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蓝白身影出现在千凝眼前,千凝看着那人的背影,低声叹道:“神仙?”
那人转过身来,千凝倒吸一口气,直接愣住了。只见对方是银发墨眉,丰神都雅,气质高华,仙姿玉骨,”果然是神仙吧!“千凝在心中叹道。
见那人朝自己走来,千凝才想起道谢,赶紧行礼恭敬道:“多谢仙尊相救!”
“不必言谢。”声音带着七分清冷,却也有三分温柔。那仙尊仔细地看了看千凝,见她虽未着天墉城道袍,手中却拿着天墉弟子的佩剑,便问道:“姑娘是天墉城弟子?“
千凝道:“是,我跟随师姐下山办事,正要返回天墉城,却不想遭此横祸,连修岚师姐也……”说到此,千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幼时经历让她性情有几分冷硬,在天墉城跟师姐妹相处了三年,她的心也渐渐软了,此时虽未流泪,心中却是难过非常。她低下头,秀美紧皱,不能言语。
仙尊见此情形便劝慰道:”生死自有定数,源于天道,归于天道,诸般人事终将逝去,无需过于介怀。”
千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敢问仙尊道号,日后也好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紫胤。”
……
“天墉城弟子林千凝,拜见紫胤真人!”
“起来吧。”紫胤说着便走到了千凝跟前。
千凝一起身,便见紫胤真人指尖凝了灵力点在自己眉心,她感觉到他的灵力正随着气血行走周身,似乎是在探查什么。千凝突然想到黑雾不能奈何自己的事,便想紫胤真人也许能探查出什么,于是便不敢擅动,只乖乖地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灵力散去,千凝却见紫胤真人沉吟不语。
千凝一时疑惑不解,眨了眨眼睛问道:“真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紫胤真人微笑着摇摇头,道:“并无不妥,你且先随我返回天墉城吧。”
“是。”
千凝跟着紫胤真人回到了天墉城,紫胤真人直接回了临天阁,千凝便由直接吩咐她们下山的师叔带着,到天烽阁把这次的事向掌教真人细细地禀报了,掌教做了一番处理暂且不提。
且说千凝回尚德楼的时候,在路上便觉得气氛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一向严肃的师姐竟然第一次冲她笑了。千凝不明所以,心中正觉奇怪,便注意到今天路上的人好像比平时多了好多,好多,好多……
“什么情况?”千凝心想,细看之下,他们似乎都是去往一个方向,便是经楼,“去经楼干嘛?那里出事了吗?”心中正疑惑间,便听见从她身边过的一个弟子,语气兴奋的说道:“紫胤长老真的回来了吗?不会是误传吧!”另一人便道:“不会,有人亲眼看见……”
“哦!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真傻,去经楼能看见什么,难道紫胤真人会站在临天阁门口给你们看吗?还不是只能看见一座宅子!原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千凝这样想着,不禁笑出声来。她看着路上一张张期待的面孔,感受着这种兴奋的氛围,不禁感叹:”到此三载,天墉城一直是冷冷清清地,今天可好,因为紫胤真人回来了,整个天墉城都忽然变得热烈起来了呀!紫胤真人在天墉城的声望竟然如此之高,不愧是百年之内唯一一位修成仙身的长老!“转念又想道:“不知蓉蓉和冰荷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了,蓉蓉一定会高兴的跳起来吧。唉!只可惜修岚师姐……不然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到尚德楼的时候,还没走到住处就听到姜蓉蓉的叫声,千凝以为出了什么事,跑过去一看,果然就像她预料的那样,姜蓉蓉高兴的又跳又叫。看见千凝之后,她一下扑过去摇着千凝说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云游回来了!”
千凝从姜蓉蓉手中挣脱出来,说道:“知道了!整个天墉城都已经传遍了,能不能冷静一点矜持一点。”
此时沈冰荷正坐在桌边看着他们笑,千凝故意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道:“看见没,要像冰荷那样,端庄持重,蓉蓉你现在开始就应该学起来,以免他日有机会面见真人时失态,可能会悔恨终生哦!”
姜蓉蓉也调笑道:“冰荷也并非总是这般‘端庄持重’的。”她凑近千凝身边,双眼微眯用手点指,接着道:“你一定想不到,刚刚得知真人回来的时候,冰荷激动的都快哭了!”
“什么?”千凝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没有,你别听她胡说!”沈冰荷否认的时候脸却已红了,“我去练剑了,你们闹吧。”说完沈冰荷匆忙拿剑出了门。
姜蓉蓉疑惑道:“不是刚练剑回来么?”
千凝手搭上姜蓉蓉的肩膀,“捻须一笑”,眼睛斜睨着姜蓉蓉,“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姜蓉蓉狐疑的看着她。
“这叫落、荒、而、逃,有意思!”回答姜蓉蓉的时候,她的手依然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嘴角显出笑意。
姜蓉蓉不明状况,撇撇嘴道:“你就爱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说罢推开千凝,跑去隔壁房间继续八卦他们的仙尊了,女孩子总是这样的 ,他们就喜欢聚在一起谈论仰慕的男神。
千凝摇摇头叹道:“女人!”,然后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之前抄录的典籍,盖在了脸上。
沈冰荷从开阳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空上挂着一弯新月。千凝说的没错,她一向是端庄持重的,情绪很少外漏,但紫胤真人归来的消息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澜。此刻她心绪不宁,根本没有心思练剑,在天墉城清修三载,一朝又变回了当初那个心怀情丝的少女,无限心事像潮水般涌来。
七年前,紫胤真人曾到访松江府凌烟阁,沈冰荷被告知今日有贵客临门,要守规矩,不得打扰阁主冲撞了仙尊。她听父亲沈修说起过与一位剑修的仙尊相识,心想今日到访的应该就是这位仙尊了,却不知那仙尊究竟是何等风采,如何能得此仙身,今日有机会得见仙颜,她怎肯错过。
沈冰荷骗过被父亲派来教书的老先生,得一个机会便跑出去,绕开家奴院工转到后院的水榭,以前有贵客到访,父亲在正厅跟他们叙谈之后,总会到此观景品茗。看时间应该差不多在水榭了,果然沈冰荷刚一到,就看到父亲正引着仙尊从对面走来,她不敢现身,就躲在山石后面偷眼观瞧。
只见这位仙尊看面相不过而立之年,但气势非同一般,沈冰荷的父亲本也是修道之人,交友也多为此中人,而今日见了这位仙尊,沈冰荷才知何谓仙风道骨。
只见他着一身蓝白长袍,面如冠玉,丰神都雅,眼神澄澈不染凡尘,目光坚毅有正气横生。举手言谈间透出的非凡阅历,与一头银发相映生辉,令人心折,油然而生君子端方之意,果然君子气质与名剑气势相得益彰。
沈冰荷从未见过如此气质高华遗世独立的人,一时间竟看呆了。
听说这位仙人有几百岁了,如果不是返老还童,那岂不是他三十几岁就成仙了,所以容颜永驻?只是那一头银发又是怎么来的呢?此般疑惑使眼前的仙人更添了几分神秘。
沈冰荷心神皆不胜向往之际,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大小姐,您怎么在这?”沈冰荷被下了一跳,回头看见是老管家,只听老管家继续道,“快回去读书罢,被阁主看到不但小姐受罚,奴婢们遭殃,连那老先生只怕也要受牵连呢!”
沈冰荷无奈,只得听话的被管家送回内舍读书去了,老先生罚她抄书,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从此那蓝白身影便留在了沈冰荷的心里,起初还只是仰慕,而后午夜梦回也皆是他,情窦初开的少女,情丝百转终于将仰慕缠成了深切的爱恋。
沈冰荷的母亲早丧,父亲沈修与母亲伉丽情笃,又一心修道所以没有续弦。沈冰荷是沈修的独女,虽是掌上明珠但也一直严格教导,她一直被父亲灌输家族志向,但她一直都是拒绝的,她只想像寻常人家的姑娘那样生活,沈修为此颇为苦恼。
自从紫胤真人到访后,沈修发现女儿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他为她安排的生活了。其实那日在水榭,他知道女儿躲在山石后面,只是当着紫胤真人的面没有点破,后来对于沈冰荷的变化,他只当是得见仙颜让女儿开窍了,心中十分欢喜。
沈修不知道的是,沈冰荷并非开窍了,她如今老老实实的修习沈修安排的课业,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得证大道,光耀门楣,而是为了离爱慕的人近一些。
沈修从来没想到,女儿竟会主动要求去昆仑山天墉城修道。那里是修仙最好的去处,他本来也想送她去的,只是以前女儿百般抗拒。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脾气十分倔强,如果那时提出让她离家修道,只怕她不会答应,父女二人也会闹僵,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搁下没提。而今冰荷主动提出想去天墉城,沈修欣慰之情无以言表。
而沈冰荷心心念念都是紫胤真人,离家前她曾跟父亲说她想拜入紫胤真人门下,沈修迟疑片刻终是摇摇头叹道:“紫胤真人离开天墉城云游,尚不知何时才会返回天墉城,况且……”
“况且什么?”冰荷追问道。
沈修叹了口气,“紫胤真人的小弟子,数年前以身殉道,化为荒魂,此事……,那日我与他叙谈,言语间听出紫胤真人已有归隐之意,只怕不会再收弟子了。”
沈冰荷闻言眼中闪出一丝落寞,沈修见此安慰道,“天墉城是修仙正宗,我的冰荷如此聪慧,无论拜入哪一位长老门下,只要潜心修习,将来的成就都是不可限量的。切不可执拗于拜师之事,耽误了修行。”
想到这里,沈冰荷叹了口气,自己知道这段情思本就不会有结果,原本也只想拜入真人门下,能以弟子的身份陪伴他左右也已经足够了,现在看来即便只想如此也难如登天。但是陷入情网中的女人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因为那更符合自己的心意。于是沈冰荷很快又振作起来,她觉得父亲只凭言语推断紫胤真人有归隐之意,却未必真是如此。如今大比在即,紫胤真人这个时候回来,说不定就是为了收徒。
可又转念一想,即便真人收徒也必然只会收最优秀的。入门之后自己一直克己勤勉,起初在一众入门弟子中各项功课都是最好的,只是后来,林千凝莫名其妙的在剑术上超越了自己。没想到当初连入门试炼都勉强才通过的林千凝,于剑术之道竟有如此天赋,大比之日自己若不能胜她,拜师之事只怕无望了。
一番想当然,使这月下姑娘心中七上八下,脸上阴晴不定,林千凝也成为了她的假想敌。当初得知真人回来的欣喜,完全被此刻的不安与愤懑所替代,沈冰荷开始在夜色中舞剑,借此发泄心中的拥堵。她出剑便凌厉非常,长剑如芒,寒霜般冰冷剑气环绕,转而又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舞过一阵,剑势丝毫不减,反而越发凌厉狠辣……
千凝见夜色渐深,沈冰荷还没回来,便叫上姜蓉蓉出来寻她。她们到了平日练剑的地方,却没见沈冰荷,最后在后山找到她时,正看见她发狠似的舞剑。
姜蓉蓉喊了她一声,她转身看见她们,假想敌出现在眼前,手中剑势未收,剑锋随心意而走,一点寒光直逼千凝而去,霎时间已到切近,姜蓉蓉吓了一跳赶忙闪开,千凝却没有动,剑尖直抵咽喉,但并没有刺进去。
姜蓉蓉跳起来嚷道:“冰荷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千凝,你怎么不躲!”
千凝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如果是你刺出的剑,我一定会躲,冰荷的剑法我还是信得过的。”
“你!”姜蓉蓉被她气的直跺脚,“第一,我剑法没那么差,第二,你们两个都是疯子,哼!”
沈冰荷收了剑,看了千凝一眼,又看看姜蓉蓉,笑道,“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回吧。”说罢朝开阳楼的方向走去。
姜蓉蓉低声狐疑道:“冰荷也会开玩笑了?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些好……”
千凝闻言浅笑未语,拉着姜蓉蓉也跟了上去。
临天阁中,陵越正向师尊紫胤真人问安,师徒二人有数年未见,先叙了些话,接着便提起了千凝和修岚路遇妖邪的事。
紫胤真人沉吟片刻,道:“回天墉城之前,为师曾探查过她的根骨,气血流畅,识海充沛,经脉俱通,当是纯灵之体。”
陵越道:“那些妖物有可能正是冲着林千凝去的,为了夺取纯灵之体。”
紫胤真人沉吟道:“有此可能,但也无法断定他们确已知晓此事。”
陵越点点头,道:“她若修仙,金丹破镜之时,纯灵之事也早晚泄漏,届时也会引来妖魔觊觎。
紫胤真人道:“若不修仙道,经此一事,也难保万无一失,届时只怕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陵越思虑片刻,道:“既得纯灵之体,她若继续修行,当能有所成就,到时候她可自保,与我道家宗门也多了一位伏魔卫道的修士。弟子之意还是留她继续在天墉城修行,不知师尊意下如何?”
紫胤真人道:“如此也好,只是她尚且年少,心下未明,纯灵之事暂且不要告知于她,对她悉心教导也就是了。被妖邪袭击之事尚且不明,近日莫要再让林千凝离山门,以免再生事端。”
陵越顿首道:“是。”又道:“便待林千凝心性有所提升,再将此事告知于她。”
紫胤真人点头道:“嗯,天墉城确实不能一直隐瞒此事,届时与她陈明利害,随她抉择吧。她若要离开天墉城,便派人暗中保护也就是了。”
陵越恭声称是,师徒二人便又叙了一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