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黛魅率领进入陆家堡的几十名墨家弟子有序地撤出大门,向外面的山林中退去,海无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把墨家骨干一网打尽的机会,迅速让手下追上去,紧紧咬住,墨家众人且战且退,便来至在陆家堡外的树林之中。
兵法云逢林莫入,但海无涯一介草莽,虽然凭借些蛮横手段在地面上混得风生水起,但自己并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行军打仗的道理,他的那一套还是领着小弟拿着西瓜刀械斗砍架的模式,这些同样是地痞流氓的潜蛟堂喽啰也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见到他们追了进来,黛魅和文俶相视一笑。
“魅姐,这海无涯果然恨你至深,看到你露面,就不管不顾地追进来,这回他就要把命交在这儿了。”
“我们继续往林子里走,等下就是给他们送行的时刻了!”
海无涯追上来时,墨家众人已经隐匿在山林之岚中,无处可寻,他气急败坏地用拐杖抽在了媚无骨的身上,一下子将妩媚的美人打倒在地,媚无骨一双明眸含着委屈的泪光,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听海无涯骂她道:“没用的东西,就不能把他们骗进里面吗!害得老子要追出来!”
拐杖又打了两下,媚无骨忍下了痛,捂着被抽打的胳膊站了起来,唯唯诺诺地,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站着。
海无涯拿媚无骨撒了一通气之后,继续让手下往林子里进,誓要生擒黛魅,让她受一遍这世间最酷烈的刑罚,但是对面的文俶却知道这已经犯了兵家的大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海无涯过来。
前方雾气弥漫,隐约着有那么几十个人影,正在朝海无涯这边过来,海无涯手下的这些喽啰无不面露惧色,硬着头皮将身上的弩拿下来,举着,准备射击。
弩比弓简单,一个普通人也可以很快上手,只要能拉开弦,就可以操作弩,因此它也成了士卒的常规武器,一支部队的弓箭手可能要专门配备,但几乎每个人都会带一张弩,临阵对敌时先放一箭再说,甚至马夫,民夫,伙夫,也带着弩,遇见敌人先来一箭,几乎没有射空的,除非刮大风。潜蛟堂这些人就是这样,但是海无涯忘了,他手下这些人是乌合之众,那可不是正规军啊。
此前和墨家交手,潜蛟堂这些喽啰经常要死掉十几个人才能换掉一名墨家弟子,他们对墨家以及墨家连弩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眼瞧雾气中有墨家的人影朝他们过来,冷汗就下来了,无不瞪圆了眼睛端着弩指向前方。
浓雾中传来了一阵一阵狼嚎般的战吼,更是叫人心惊胆战,一名潜蛟堂喽啰没控制住自己,扣动了扳机,嗖的一声将箭射了出去,而他放箭之后,引起了连锁反应,所有人都把箭射了出去。
海无涯大骂:“混蛋!谁让你放箭的!”
箭刚放出去,那些朝他们而来的人影加快了脚步,发起了冲锋,转瞬间就已经突击到他们面前,而这时,下一轮的弩箭刚刚装好,看到人冲过来,他们竟然连射一箭的勇气都没有,丢掉弩就向后跑,把海无涯气得大骂,战局瞬间逆转,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黛魅亮出了凤羽翎,按动机关,一阵箭矢如暴雨梨花,顷刻之间她的面前就倒下了数十人,海无涯揪住了一名手下挡在前面,才躲过一劫,而就在这时,文俶举刀杀来,猛地一刀从他头顶劈下,海无涯一把将身后的媚无骨甩到自己面前挡刀,而他自己则往后连退了三步,一把将链子刀朝黛魅掷出。
文俶的刀在离媚无骨一寸时停下,转而用刀身拍打了她一下,将她打倒在地,口中冷冷道:“我不杀女人。”
媚无骨万念俱灰,想着自己这么多年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为海无涯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任务,到头来自己也不过是他遇到危险时撇出去挡刀的炮灰,这么多年的刀头舔血意义究竟何在?自己苦练的易容术又有何用啊?
这边黛魅拨开海无涯掷来的链子刀,转而用凤羽翎朝海无涯连射数箭,海无涯一手揪住那个已经死去的手下死死地挡住自己身前,凤羽翎的十几支箭全部射在了死人的身上。眼下凤羽翎弩箭已经用尽,黛魅无奈又要使用自己不算擅长的环首刀,恰好这时梁丘凤英杀了过来,对黛魅说:“巨子,我来对付他!”
海无涯武功确实不弱,但他却是战术上的白痴,此番追击实在太过草率,把自己陷于险境。梁丘凤英双手持刀,朝海无涯攻来,海无涯的链子刀在她眼里犹如玩具,丝毫不起作用,几下就被梁丘凤英近身,而自己又有一条腿不灵便,一瞬间就落入下风。
这边潜蛟堂众人被墨家弟子冲击,这些人都亲眼看见了海无涯如何对待他们的同僚,心说这种人也不值得卖命,与墨家稍一交手,就逃的逃,降的降,局势转眼之间就全部倒向了墨家,此刻只剩下海无涯还在做困兽之斗。
海无涯挥动着链子刀和拐中刀,以双刀来对阵梁丘凤英的双手刀,虽然双刀可以一刀进攻,另一刀防御,但梁丘凤英的双手刀因为双手持握,力度远远大于残了一条腿的海无涯,她直接连着照头猛劈了十几下,海无涯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拐中刀和链子刀被砍得断成两截,他也被梁丘一刀砍断了一只手。
因为残了一条腿,他被困于此,只能坐以待毙,黛魅冷冷地端着一把弩瞄准了海无涯,准备要一箭带走这个混世魔王,却不料海无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黛魅质问着他。
海无涯癫笑着说:“我笑我自己,我笑我海无涯横行江湖十几年,手下小弟无数,往来行船无不要看我脸色,没想到啊,我竟然要死在一个青楼红倌的手里,我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黛魅身边的梁丘凤英抄起刀就要劈了海无涯:“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说谁是青楼红倌?”
海无涯疯疯癫癫地说:“原来你们不知道啊?你们效命的这个名叫黛魅的女人,她以前是个最下贱最不要脸的章台女!当初在幽州的时候,我点过她,那会儿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一副高傲而又冷艳的姿态,但那又如何呢?你再怎么把自己装得像个贵族小姐也掩盖不了你做的那些行当!你们不知道吧?这个家伙当初可是来者不拒啊,只要给她点吃喝,她根本就不在乎你是老是少是高是矮,她为了活命,什么人都敢接,你们竟然会尊她为巨子,你们墨家活该没落!”
黛魅咬牙切齿,不待海无涯继续说话,便一箭射出,正中海无涯的嘴巴,箭镞直接崩碎了他的门牙,扎进了他的嘴里,海无涯满嘴是血,却还要继续抖露黛魅的过去。
“你闭嘴!闭嘴!给老娘闭嘴!”
黛魅一直以冷若冰霜示人,从未见她如此激动,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前,一脚将海无涯踹倒在地,手里的环首长刀猛地捅向海无涯那满是鲜血的嘴,一刀,一刀,又一刀,一直到海无涯整个嘴都烂了,一句话说不了,才停了下来。
旁人在一边看着,心说黛魅大人平日里都面如冰霜,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这么激动,甚至是有些疯狂的状态,她跟这海无涯准有事儿,不然怎么跟疯了似的要把海无涯的嘴给扎烂呢?旁边人这么看着,文俶却是心疼黛魅,他知道黛魅做过红倌,他也能想得到黛魅过往非常悲惨。
那个年代还没有贞烈观念,不像宋朝以后那样,用着三从四德各种条条框框扼杀女性,所以这些过往也不叫事,但是说出来难听,黛魅也是真急了,连着捅了十几刀,海无涯早就快被血给呛死了,她揪住海无涯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推给梁丘凤英说:“把他的首级割下来,找一根大旗杆挂上去。”
“是。”
梁丘凤英一脚将海无涯踹跪地上,手起刀落,结束了海无涯罪恶的一生。
海无涯已死,还剩下一个媚无骨缩在一边,抱着膝盖,全身发抖,口中念叨着:“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个大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谁见了都心怜,似乎能忘记她给海无涯做事。黛魅看着她,许久,黛魅问她说:“海无涯待你好吗?”
“不好!他动不动就用鞭子打我,用恶毒的言语骂我,我给他奴役这么多年,为他做尽了见不得人的恶事,可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工具而已!我错了,可我又能怎么办?我的家乡被他洗劫,我被他抓去,我逃不掉,我的妹妹在他手里啊!”
媚无骨撕心裂肺的将这一段话说出,一直戴着面具的人,此刻终于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露出来――她只不过是个受尽委屈的可怜人罢了。
“你妹妹在哪儿?”
“是陆家堡里,她是海无涯的一名小妾,海无涯很喜欢她,因为她年轻,她因为逃跑过,受了膑刑……”
黛魅把刀抵在媚无骨脖颈上说:“我可以让你妹妹站起来,但是你这条命归我,以后为我效力,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巨子,周昉他?”
“海无涯已死,墨家兄弟的仇已经报了,她只是个被驱使的奴隶,罪不在她。”
海无涯一死,潜蛟堂的这些人便树倒猢狲散,陆家重回陆家堡,继续组织部曲做好对抗刘聪的准备,而墨家一行人却没有回京口,因为这些事还没算完。
海无涯是已经死了,但潜蛟堂这些人本就是地痞流氓,大哥没了,他们仍然继续作恶,仿佛海无涯的生死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只不过现在少了个大伞罩着,他们行踪不定,难以捉摸,想要清剿也不容易,要彻底灭了潜蛟堂,就必须让他们做不了恶才行。
黛魅思来想去,给祖逖写了封信,希望他能够派部曲进驻江北,维护治安,祖逖很高兴地答应,并派自己弟弟祖约统领自己的三百余名部曲过江,协助墨家众人清剿潜蛟堂,一直到第二年开春,才将潜蛟堂的势力彻底从江北铲除。
这距离洛阳城的一战,已经过去了小两年的时间,晋朝皇帝已经从司马炽换成了司马邺,国都也从洛阳变成了长安,年号不再是永嘉而是建兴,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司马邺领着一支千余人的军队孤悬在外,举目无亲,晋朝的宗室皇族全都放弃了皇帝,跑到江南,将琅琊王司马睿奉为领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现在要为自己的叔伯大爷犯下的过错买单,可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不幸。刘曜的大军直抵长安,皇帝下诏让四地勤王,但是却无人响应,只有一些江湖上的豪杰,武林中的门派,多则百余,少则十几,来到长安城下,为的却不是保护皇帝,而是为了这长安城中那些来不及逃难的百姓。
一直未回京口的黛魅在收到讯息之后,当即决定要去长安,这是墨家必须要做的事,然而此一去山高水长,又有那么多悍匪和贼兵,岂是那么容易,为了不让墨家弟子牺牲太多,黛魅只带上了梁丘凤英,几名精英弟子,还有自己的小情郎文俶,一同乘骑快马,奔赴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