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不是很清楚,大抵又和九重天的那位脱不了干系吧。”他说的由来无奈,我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
若是起先我从未见过司缘星君我怕是能顺着他的无奈说一连串她不好的话。
可是,我见过她。
她躺在桐树下的美人榻上,轻披着茧缕,三千青丝姣作三万青丝的模样垂地。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额心的五瓣桐花浴火而绽,双眼虽是微闭,却也能想象的出她睁开双眸后天地之间的混色。
那样的一个她,我说不出任何不好。
便是她引起了仙魔之间的战乱,惹得这幽冥一阵混沌,我也只是暗暗皱皱眉,当真说不出。
“幽冥司可有碍?”
他的酒终究喝了个劲,“原,无碍的。只是父君的锁灵珠不见了,祖母问他,他只说于凡间之时欠了那人一回,当做补偿了。
他不说那人是谁,他不说我们便不知晓了吗?他是因何而去的凡间当着我们的所有的人都是傻得么。
这世道之间历来有得有失,父君既说是欠了那么我们便再追究不得。
只是,没了历代幽冥司府府君象征身份的锁灵珠,幽冥司,自是惨败。
所至砖瓦皆支离破碎。
倒下的人,眼里映出的都是心爱之人那浅笑着的模样,但随即又成为了破灭的灰烬。
幽冥司从不缺哭声,只那一天的哭声,就像针刺一般刺在我的胸口,耳边满是绝望的呼喊和幻灭。
父君以身谢罪,魂归九清。
而这十里红花,是在她来过幽冥之后绽开的。那时她同魔君虚乐正是琴瑟和鸣之时,祖母说,这花是父君送给他们的最后一个礼物。
千万年来只叫我们好生避开着,不亲近也不避讳,不照顾也不必太过摧残,只看他能否独自成活。”
起初我还能听到他微弱的抽咽声,后来,听他越说越亢奋,最后竟是离了我的肩头,漆黑的双眼空洞而无助的看着忘川河畔那一丛一丛的红花。
里面有些蚀骨的恨,他恨那些红花,恨那个女人,恨那个为了女人而不顾家和使命的父亲。
只是如今,他什么也没法子做,他不能辱骂他的父亲,没办法去九重天寻那女人一顿打,更是不能扯了这十里红花。
我与他不过初见,实在是不知以何身份立场去宽慰他。
我想,若是上一任的府君没有选择以身谢罪,或许他会好受些,因为,那时,他只是个孩子,是个同我一般渴望父爱的孩子。
我从未见过父神,皆因我出生之时,他已身归混沌,母神说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从未见过,可我尚且会渴望,更遑论他原是见过也亲近过得。
我与他站在奈何之上,他于桥头,我于桥尾,当真是怕他一个想不开跳了下去。
那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察觉到他身量有些微颤,我三步并两步过去扶住他。
他看我一眼,甚是不解。
我忙做解释,“我看你身子颤抖,该是酒劲上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酒醉之人很容易头重的一股脑倒入河中的。
你这般重,若真倒了下去我肯定拉不住。行行好,我们回去吧。”
原想着他会拒绝,却不想他非但没拒绝还很是熟络的侧了个身,将身子全部压在我的背上。
那架势竟是想我背他回去。
我叹了口气,能怎么办,背吧,总不能见晕不顾吧。母神教我的,人存一世必得存的三分好心,我虽不是人,但是存三分好心之事倒是记牢了。
他委实重的很,驼他竟用了半身力气,原想着这一路该有个鬼使什么的来帮帮我,可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一路上,萧瑟的紧,无红花更无绿树。
寻了个最近的宫殿,疏疏落落的唤作绠阳殿,将他连托带拽的扔在了床榻上。
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自然也没那力气将他送回那。便只好就近处理了。
给他脱了鞋袜,寻了个衣服给他简单盖了下,我当真不会照顾人,处二十九重天时都是别人照顾我的,我,当真不会。
累了好半天了,也有些困了,见他睡的安稳,便也不想那许多的合衣躺在了他的边上。
虽说是边上,可也是有些距离的,那床空大的很,我与他之间怕是再来个两三个人睡都是绰绰有余。
一个哈切打完,眼帘迷噔噔垂下。
睡之前还踹了他两脚,确保他睡得很是沉稳后才安心入睡。
次日初晨,从梦中惊醒,那是个我常常做的梦,梦有头无尾,我永远不知道梦里的故事结局是
只开头的那一篇,很苦。
“你醒了?”他从门帘处而入,手上端着冒着热气的粥素。
一夜未食,我早已馋的的饥肠辘辘,这实在不是个病句,就是馋的饥肠辘辘了,神仙辈里修炼到一定境界是可以辟谷完全不必吃食的。
我天资虽差但占足了先天为神的便宜,可不食五谷而活却因馋性而忍不得不食而活,连忙坐到桌边,从那托盘里取出粥素。用着勺子轻轻搅动两三下,而后勺起一勺送到口中,那温度正正好够。
只,我是如何晓得此方法的呢?
他瞧我举动异常,好笑的问我,“你这是在做什么?怪有趣的。”
我摇了摇头,用勺子敲了敲碗,“不知道啊,不过这样子吃好像没那么烫。”
他拿过我的勺子也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你尝尝。”
我听他话一口吞下。
“可烫?”他问我。
摇摇头,“不烫。”
他将勺子放在碗中,又将碗递到我的身前,“吃吧,来之前我早试过温度的,你便是不那般做也不烫的。”
我点点头,朝他一笑,“谢啦。”
他被我一笑,脸竟是害羞的红了一片,从双颊到耳根子,绯红绯红的,就像初春的桃花,艳而不俗,艳而生妖。
“你这是害羞了?为什么呢。”
他慌乱的掩饰着双颊的红,吞吞吐吐的说,“虞音。”
“嗯?怎么了。”
我等着他的回话,而他却在匆匆说完那句话后跑出了殿外,那速度,让我当真望尘莫及。
而那句话是,“你真好看。”
那句话,当真听的我心里甜甜的。可是,我始终记着六姐同我说的,男人的话你永远只能信七分,信不得全的。
那句话的七分也就是“你真好”咯?这个也挺好的。
自认识了白云珂之后,于幽冥司的日子好似不那么难过了。
他会偷偷带着我溜出去,溜到凡间,那个之前只存在于周围人口中的地方。
那里当真繁花似锦,我也见到了真正的桃花,不同于之前见到的只存在于画卷上的桃花。
妖妖艳艳,当真极美。
他还教了我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那是凡人眼里嫁娶的场景,用这简单的十六个字,当真无比聪慧。
不过,再多的诗词,再多的美景也不如这凡间的好吃的。
我最爱的那个东西,他们叫糖葫芦。
我喜欢他外表的甜蜜,一次性能吃好多个。每次去,他都会买下一个插满糖葫芦的串,然后他扛着,我一个一个的拿了吃。
今次,他又扛了一束。
我左手一个糖葫芦,右手一个的,怪害臊的看着脸颊处有些汗珠的他,“你,可是很热?要不,我们休息会儿吧。”
他许是真的累了,点点头,同我进了一家酒肆,叫来小二,点了三两个清爽的菜,再一壶好酒。
待酒上来之后他便忙不迭的倒了一杯,先是闻了闻,而后一口饮下。
“你,很喜欢喝酒?”虽是疑问可却是肯定的语气问他。
他很喜欢,同九重天的司缘星君一般,很喜欢喝酒。
他点点头,又倒了一杯,放到我的面前。
我摇摇头,“我不喝的,初次见面之时我便同你说过了,你忘了么?”
他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听我的将酒撤走,而是更向我推了推,“你不喝无非是不能喝,需知酒量这东西是练出来的,你不喝便是永远不会,其实,喝一点无事的。”
我似是被他蛊惑了,竟是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酒杯,先是放在鼻子处微微闻了闻,见那酒不似我先前闻到的那般刺鼻,略微的竟还带了些甜味。我便起了兴趣,
我爱甜如命,所有甜美之物皆爱。
仅是片刻,那一杯子酒便入了我的胃。
摇晃了下头,见自己仍是神色空明,毫无晕眩之感,便觉得那酒果真不错,不待他给我斟,自己便已然倒满了一杯。
在我将喝下第三杯的时候他阻止了我,用着极温柔的,像是四月春风般温柔的语气同我说,“可不能喝了,这酒后劲大,你如今痛快了,待明晨可就难受了。”
我虽是刁蛮却也不是听不得人好言好语相劝的。
听他话,放下了酒杯,专攻击那些吃食。塞了满满一嘴,油腻的满脸,他提起手看我,我懂意的将脸凑过去,任他擦拭。
这是我与他近日而形成的默契,他长我几千岁,行为亦是如同兄长般悉心照拂我,不过,我可是从不曾将他视作兄长,我兄长实在是多的紧,万没有再自寻的道理。
他,该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而我,也未曾没有那一点点喜欢他。
只是我才不要先说,表明心迹这一事母神曾教导过我万万要忍得,万万不能先于对方开口。
先开口的往往便是输了。
我由来不认输,是以,他不说我绝不先说。
“我们等等去哪?我吃的有些饱了,能不能寻个刺激好玩的地儿让我消消食?”
他收回替我擦脸的帕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确定想去刺激好玩的地儿?”
我点点头,重复的回他,“对,刺激好玩的地儿。”虽是已然察觉出他语气里的不怀好意,可是话已出再没收回的道理,要不然,我这小殿下的颜面要丢到何处去?
他忽然眉眼开笑,放下酒杯,拉着我的手便跑出了酒肆。
那小二见我同他跑的那般快,慌不跌的以为我们是吃白食的追着我们跑了好几条街,他方缓缓的对后面的小二说,“你追着我们作甚?酒钱我早就付过了,难不成你们另外的那个小二不曾对你说过?”